五月初九,辰时三刻。
龙江府衙的朱漆大门刚推开半扇。晨光就顺着门缝淌进来,在青砖地上泼出一道金晃晃的水痕。
值堂衙役抱着卷宗快步走过。袖口早磨得发白,一甩袖便露出内里松散的补丁。
檐角新换的九鸾铃叮当作响。
这原是蒋世昌上月给女儿闺房添的平安物,不想倒先在衙署挂起来了。
“侯大人、周大人,里边请。”
蒋世昌站在滴水的游廊下。官服腰带松垮垮地垂着,眼下乌青浓重,一看就是熬了整夜。
他抬手虚引。
案头摊开的《龙江治安图》上,赤蝎标记旁又添了三处朱砂圈,状若凝血朱砂痣。
侯江海扫过墙上新贴的海捕文书,目光在 “青斑煞星” 四字上顿了顿:“大人昨夜又未合眼?”
“诸位刚至,按道理该歇息些时,” 蒋世昌指尖叩了叩桌案,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可玄阴教的爪子都快伸进衙署了 ——”
话未说完,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桃儿攥着绣帕站在门槛处,喉头滚动,目光在侯江海的金蟾补子上晃了晃。
“有话直说,在座的没外人。” 蒋世昌搁下狼毫,笔尖在《玄阴教密卷》的赤蝎图腾旁划出歪斜的墨线。
桃儿咽了口唾沫:“小姐今早又摔了茶盏,盯着雕花拔步床出神,奴婢怎么劝都……”
她忽然噤声,盯着蒋世昌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后半句吞回肚里。
案头铜镇纸 “当啷” 砸在地图上,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
蒋世昌望向窗外簌簌往下掉的石榴花,才发现女儿最爱的那株不知啥时候被夜风吹折了枝:\"玄阴教的采花贼,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府上。前天要不是侍卫及时,梦璃怕是……\"
他声音发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镇纸棱角。
侯江海轻咳一声,官靴在青砖上碾出细响:“大人,令爱吉人天相,自不会有事。只是这采花贼专挑官家女眷下手,城南李推官之女、东巷高巡检侄女,皆是……”
\"砰 ——\" 衙门口的云板突然炸响。惊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在《治安图》上,把赤蝎标记染成一团污黑。
值班衙役撞开厅门,腰间铁尺哐当作响:\"大人!南巷又有女子失踪,街坊说听见夜枭叫,墙根下留着…… 留着半枚赤蝎血印!\"
蒋世昌的官服前襟猛地绷紧,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上月在女儿闺房窗棂发现的掌印,这会儿又在眼前浮现 —— 那湿润的凹陷里,分明混着人血的铁锈味。
\"猖狂!\" 他猛地掀翻案头令签。二十面捕盗牌砸在地上。
惊起的尘埃里。周文斌弯腰捡牌的动作突然定住了。
“大人息怒,” 周文斌指尖抚过令牌上的云雷纹,目光却落在蒋世昌腰间晃动的玉佩,“此案牵连甚广,怕是要从长计议……”
待众人散去,蝉鸣渐歇。蒋世昌目送同僚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抬手揉按发胀的太阳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书房。
将近午时,府衙书房。日影过阶,湘妃竹帘筛下细碎光斑。丫鬟掀起竹帘通传:“周大人到 ——”
蒋世昌合上书卷,银杏叶书签卡在 “玄阴教赤蝎图腾” 那页:“周大人议事厅上欲言又止,可是有话要单独说?”
他指节敲了敲案头未干的海捕文书,边角处 “青斑煞星” 四字被朱砂圈得发红。
周文斌整了整湖蓝官服,腰间青玉佩撞出清响:“大人忧心令爱安危,下官倒是觉得,玄阴教的采花贼不过疥癣之疾。”
他瞥了眼窗外的银牌捕快,压低声音,“州城派来的高手在后院已布下天罗地网,罗千绝纵是夜枭也近不得身。”
“可总不能任由贼子祸害全城!” 蒋世昌挥了挥案头叠放的状纸,最上层李推官的血书还未干透,“昨日又有女眷失踪!”
周文斌拱手道:“此事易解,发海捕文书通缉便是。
江湖游侠与追影客,最是乐意斩贼扬名。”
蒋世昌白了他一眼,心道这还用你教,嘴上却说:“海捕文书昨日已发,但应者寥寥。”
周文斌忽然从袖中取出锦盒,掀开竟是半本泛着金光的《烈阳焚天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罗千绝虽是通六脉高手,可江州通脉境以上的高手,没有十也有八。”
他指尖划过功法扉页,“一本一流功法做悬赏,怕不是要让江湖人抢破头。”
蒋世昌目光一亮:“好!如此一来,何愁无人斩贼?”
周文斌又凑近几分,声音低得只有二人可闻:“大人海捕文书上,还需再加上张豪、陆霄二人。”
“玄阴教正副阴使?” 蒋世昌挑眉,“他们二人早没了踪迹,加进去又有何用?”
周文斌冷笑一声,抚过案上的镇纸:\" 大人别忘了州牧大人的钧令,龙江漕盐案必须破,上头要的是个由头。这二人既是玄阴教重犯,又和龙江漕盐案有关联,只要江湖人盯着他们 ——\"
他忽然住口,窗外九鸾铃被风掀起一串清响,“说不定能牵出玄阴教的尾巴。”
蒋世昌沉吟了片刻,提笔在海捕文书上添了两行小楷:\" 就按周大人说的办。只是这功法……\"
“自然借大人印信公示。” 周文斌将功法收入袖中,“州牧大人说了,只要漕盐案能破,大人有功无过。”
——
申时,龙江北码头蒸腾出暑气。
三艘乌篷船正卸着江绣货箱,挑夫们肩扛竹篓,踩得跳板吱呀作响,领头的汉子一边走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漕运谣》。
江风卷着咸腥的水汽扑面而来。新贴的海捕文书在风中狂舞,朱砂字迹像活物似的跳动,把 \"赤蝎双使\" 的名号映在青石板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一名头戴斗笠的灰衣汉子倚在石柱旁。竹篙随意斜靠在肩头。
他目光扫过翻飞的文书,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洛城口音:\"老罗,动静闹得挺大,不过图上画的咱俩可不像。\"
旁边穿粗布衫的中年男子摩挲着扳指上的赤蝎纹。眼角余光往码头入口处瞥了瞥:\"这事有点麻烦了。\"
他压低声音,江州官话里混着一丝江湖气:\"传令下去,让龙江各县的弟兄们赶紧动起来,看他们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