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五刻。
江水裹着夜雾翻涌。
零星渔火在浪尖跳跃。
像是老天爷打翻了一捧碎金子,转瞬又沉入幽黑的江面。
罗千绝蒙着青面。
蹲在礁石顶。
骨刀刀柄上的人发穗子被江风撩拨。
时不时扫过鼻尖,痒得他直抽鼻子。
“奶奶的,陆霄那厮摸鱼的功夫倒是长进了。”
他嘀咕着。
目光死死盯着江面上,黑衣人如黑鱼般潜入船队。
十七道黑影分水而行。
尾迹在江面划出细密的银线。
——这是镜湖货栈的老船工老疤提前标记好的十七艘船舵轴位置。
唯有三艘盐船的水下阴影异常干净。
正要起身去首船搞事。
转角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个镜湖客栈弟子抱着酒坛晃晃悠悠走来。
嘴里还哼着新学的小调:“银子当头照,姑娘哈哈笑!小翠说 —— 你今天来得好早……”
罗千绝咧嘴一笑。
摸出袖中淬毒透骨钉。
可指尖刚触到暗器。
耳边突然响起陆霄的传音入密:“不可伤人!按新规矩办!”
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心里把陆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搞什么鬼,我们是反派!大反派!不杀人,改吃素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
罗千绝磨着后槽牙收起暗器。
待两人走近。
他突然鬼魅般贴上去,两根手指闪电般点向对方昏睡穴。
两个弟子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瘫成两袋面粉。
怀里的酒坛骨碌碌滚出去。
“咚” 地撞在桅杆上。
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正闭目调息的韦笑风猛地睁眼。
丹田处刚运转的内息差点岔了道。
只见一道青影正拎着他晾在甲板的靛青披风。
衣摆扫过船舷时带起细碎的木屑击打声。
罗千绝故意把披风甩向江面,还模仿刚才的俚曲调子吹口哨:“小翠脱光照,老子哈哈笑!龟孙子!有本事来芦苇荡抢回去!”
韦笑风双掌拍水,银粒飞溅间腾起三朵铁线莲状水图腾。
他足尖蹬着水图腾,整个人斜斜射向江面,衣摆拍击水面溅起碎银般的水花,怒吼撕裂夜色:“玄阴教余孽,休走!”
而罗千绝一边跑。
一边还不忘回头比了个鬼脸。
心里却还在骂:“什么破规矩,下次老子非得在韦笑风脸上开个窟窿!”
芦苇荡深处。
罗千绝边跑边甩钉,淬毒钉头在月光下划出三道幽蓝轨迹。
“老乌龟,尝尝爷爷的见面礼!”
韦笑风掌风扫过。
将暗器尽数打落。
两人一追一逃间。
惊起的夜鹭扑棱着翅膀掠过江面。
倒影碎处。
隐约可见水下有小鱼被惊得跳出水面,又迅速没入黑暗。
与此同时,巡夜弟子的梆子声混着犬吠炸成一团。
三道火箭腾空而起。
那是镜湖客栈的遇敌信号。
火光撕破夜幕,照亮了苏战捕头冷峻的脸。
苏战的手掌按在刀柄上纹丝不动。
带着二十名捕快朝火光处狂奔。
靴底踢起的碎石砸在王豹的盾牌上。
惊得这位府兵都头手忙脚乱。
“奶奶的,有人偷袭!”
王豹啐掉嘴角草茎。
手掌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牛皮囊。
里面装着老娘临行前塞给他的平安符,绣着歪歪扭扭的 “常胜” 二字。
正要带人支援首船。
忽觉后颈一凉。
三艘漕船的舵轮正发出诡异的 \"咯吱\" 声。
月光里,十八道黑影如贴在船舷的水鬼。
跟着陆霄翻上甲板。
老疤盯着手中锯齿刀,呵出的白气裹着木屑。
腰间赤蝎纹玉佩硌得他生疼——三日前,玄阴教使者攥着他女儿的发辫,将刀刃抵在孩子后颈:“镜湖的盐,换镜湖的人。”
他又想起女儿抓周时,攥紧的拨浪鼓正是用半袋盐从货郎那儿换的。
“得罪镜湖货栈最多挨顿打,得罪玄阴教可是要断子绝孙……”
他咬了咬牙,指尖在舵轮上敲出三长两短,掌心全是冷汗 —— 这是玄阴教使者教他的 “保命暗号”。
老疤抬头望向陆霄,面具缝隙里露出半只带疤的眼睛。
他点头示意,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然后打开了舱门,木门轴发出 “吱呀” 轻响。
片刻后,陆霄带人迅速潜入,靴底碾过甲板上的木屑,发出细碎的 “咔嚓” 声。
舱内整齐码放着一袋袋官盐,在月光下泛着雪白的光,却透着一股森冷。
“动作快点,把这三艘船开走。” 陆霄低声命令道,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众人应声而动,熟练地解开缆绳,麻绳摩擦手掌的粗粝感顺着手臂传来。
转动船舵,舵轮转动的 “咯吱” 声与心跳共振。
漕船缓缓启动,朝着江心驶去,划破了江面的平静。
“苏头儿!” 沈默突然拽住苏战衣袖,神色慌张。
“三艘盐船的锚链在动!”
赵虎扒着桅杆踮脚张望。
帽檐压得眼睫毛直抖:“我操,这么远看不清啊 ——”
话没说完。
脑袋就挨了孙震一记爆栗。
“看不清?”
孙震刀鞘敲在赵虎冒傻气的脑壳上,混着江风甩出半句脏话:\"偷看小翠换衣裳时,你狗眼咋比猫头鹰还尖?\"
苏战的雁翎刀 “呛啷” 出鞘。
刀光映出远处王豹率领的府兵甲胄。
“去通知王都头……”
就在这时,首船舵舱突然传来 “咔嚓” 脆响,木屑混着艾草香飘出舱缝。
船身刚往江心漂移半尺。
前甲板突然响起盾牌撞击的闷响。
王豹的刀光劈开雾霭,二十面枣木盾牌已如铁墙般推来。
盾牌边缘包着的青铜片在月光下连成冷光,正是龙江府兵独有的 \"锁江盾阵\"。
陆霄指尖在牛皮箭囊上一叩。
十八张弩机同时轻颤。
淬毒弩箭带着破风锐啸。
射向盾牌衔接处的缝隙。
赵虎揉着脑袋凑到孙震身边,忽然指着江面惊呼。
“孙头儿你看!那艘盐船的船舵在冒黑烟!”
“冒个啥烟!” 孙震狠狠按住他乱晃的脑袋,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这大晚上的,分明是芦苇荡的夜雾裹着灯笼光,你个兔崽子眼神还不如我这半瞎!”
\"当啷啷\" 的金属撞击声里。
首排盾牌突然下沉寸许。
原来每面盾牌底部都装有三寸长的铁脚。
此刻正深深扎进潮湿的甲板。
弩箭虽被弹落。
却在牛皮盾面蚀出蛛网般的裂纹 —— 那是玄阴教秘制的 \"蚀骨砂\",混在箭簇涂料里专破皮革防具。
陆霄趁盾牌阵微乱。
手腕翻转甩出三枚透骨钉。
钉头倒刺精准勾住最前排盾牌的鹿皮系带。
\"噗\" 地三声闷响,三张盾牌应声落地,露出后面府兵惊恐的面容。
\"第二排补盾!弓箭手放箭!\" 王豹的吼声带着浓重的龙江口音。
此时,黑衣人早已变阵。
八人持弩退至船舷。
箭矢专射盾牌下方的铁脚,弩箭入木三分,将盾牌死死钉在甲板上。
余下十人各握短刃。
刃口涂着能让人麻痹的 \"醉仙散\",专砍盾牌手的手腕。
陆霄瞅准阵眼,手中暗器飞向桅杆上的警示灯笼,指尖的老茧摩擦暗器发出 “滋滋” 声。
灯笼爆裂的火星中,他看见老疤正带着人解开最后一道锚链,船锚出水的 “哗啦” 声混着江水声。
王豹望着远去的盐船,红着眼大吼,唾沫星子溅在盾牌上,“上其它船,追!”
吼声未落,江心传来漕船舵轮转动的 “咯吱” 声,像在嘲笑他的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