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滴血水汇入洛河,
河面泛起暗红涟漪,
仿佛整座临江城的伤口在无声渗血。
集市铜漏刚报过巳时,
街边馄饨摊炊烟与薄雾缠绵,
却驱不散街巷里的寒意。
茶楼醒木早拍三刻,
侠义故事未起,
檐下铜铃叮咚,混着远处犬吠,
更添城郭寂寥。
往日喧嚣的街道如今行人寥寥,
只有风卷着枯叶,
掠过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
三天三夜的雨,
将临江泡成发霉的绿豆糕。
衙门口石狮生了青苔胡子,
低垂的双目似在默哀;
墙角蟋蟀有气无力地叫着,
像是在为逝者招魂。
待雨势稍歇,
潮湿的空气里仍弥漫着腐木与铁锈混杂的气息,
砖瓦缝中钻出的嫩绿新芽,
在这片肃杀中显得格格不入。
四月十四,
细丝般的雨幕里,
血腥气裹着哀愁,
在城中徘徊三日未散。
每一阵穿堂风掠过,
都带着刺鼻的铁锈味,
提醒着人们那场惨烈大战的真实存在。
沈家小院的檐角还垂着水帘,
沈默摩挲拳套凹痕,
厮杀声混着雨声在耳畔回响。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杜九恶狞笑的脸,
以及战友们倒下时不甘的眼神。
那些画面如同烙印,
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孙震油纸伞滴水,
打断沈默思绪:
“明日辰时开船,同去?”
水珠坠入陶缸,
惊碎缸中孙震皱眉的倒影。
沈默望着院角那件褪色的玄色捕快服,
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
心中五味杂陈:
“此处事了,自然同去。”
他望向临江楼飞檐,
晨光漏下的斑驳光影,
恰似心头挥之不去的血光。
孙震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拍了拍沈默的肩膀,
转身消失在雨巷中,
他靴底踩过积水的声音,
渐渐融入雨声里。
雨彻底停了,
天光穿透云层。
城外乱葬岗新坟肃穆,
李三娘素白身影蹲下,
黄纸火星溅上胭脂盒 ——
那是王猛去年中元所赠。
胭脂融雨,
在坟土洇出一道猩红泪痕。
风卷枯叶掠过坟头,
像极了被扯碎的招魂幡,
簌簌声里似藏未尽的遗言。
“小花送的绢花还鲜。”
她轻声说,声音哽咽,
插上白菊。
不远处,
张铁牛青衫与李小花桃红裙角共撑一伞,
只露出沾泥的鞋,
鞋边落满被雨打残的梨花。
张铁牛偷偷抹了把脸,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猛子,你说过要带我们去看龙江城的日出......”
暮色如墨,
渐渐浸染天空。
李三娘望着逐渐黯淡的天色,
轻轻叹了口气,
将最后一炷香插上。
她起身时,
目光与远处山脚下亮起的几点灯火相遇,
那是临江城零星的人家,
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
而此时,
县衙祭灵棚的长明灯也次第亮起,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呼应。
周县令捧着烛火踏入祭灵棚,
烛火在他颤抖的手中摇晃,
映照着他眼角的皱纹。
草编蚱蜢滑落,
章师爷拾起时,
香灰呛得老眼泛泪:
“赵捕头的孩子,还在等父亲回家......”
周县令闻言,
身形微微一滞,
手中的香差点折断。
他望着灵牌,
声音低沉而沙哑:
“临江百姓受苦了,是我这父母官没当好......”
燕宏望着 “王猛”“孙海峰” 灵牌,
按刀跪下,
刀柄红绳在风中轻颤 ——
那是王猛说能 “避血光” 的赠礼。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与王猛在黑风山出生入死的场景,
喉咙像被堵住般发紧:
“兄弟放心,临江城的青石板,我必擦得更亮。”
话语撞在棚顶,
惊飞梁上夜枭,
也惊碎了他强忍的泪水。
卯末晨光刺破夜色,
南场码头石板沁着凉意。
沈默背囊立船头,
李小花胭脂帕在行囊晃悠,
淡粉牡丹隐入晨雾。
江风送来炊饼香、胭脂味,
与码头搬运吆喝声搅成半幅流动的幌旗。
燕宏踱步,
皂靴叩击石板:
“此去水路远,多保重。若遇难处……”
他摩挲雁翎刀,
目光满是担忧,
“府城不比临江,万事小心。”
“奶奶的!等我到府城,请你吃酱肘子!”
张铁牛喊破嗓子,
惊飞江鸥。
话音未落,
他慌忙抹泪,
腰间酒袋晃出王猛爱喝的烧刀子味道。
“记得给我们写信!”
他又补了一句,
声音带着哭腔。
沈默望着雾中二人,
坟前胭脂盒的猩红突然灼痛双眼。
过往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过,
那些欢笑与泪水,
如今都成了心头的牵挂。
他喉头发紧,
却笑道:
“等我站稳,捎来龙江最甜的蜜饯!”
船工号子起,
桨碎满江金鳞。
他转身扶舷,
江风掀动额发。
回望码头,
燕宏的手悬在半空,
迟迟不愿放下;
张铁牛弯腰系鞋带,
肩头微颤。
沈默摸着行囊里带血的拳套,
望着前方染金的江面,
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临江的过往,
终将凝成心口的疤,
但那些与兄弟们并肩的日子,
会成为他前行的力量。
“等着我,新的江湖,我来了。”
他握紧拳头,
迎着朝阳,
目光坚定。
龙江城藤蔓缠绕的古宅内,
书房雕花窗突然被黑影遮蔽。
阳光透过窗棂,
在案头密报上投下蛛网般的纹路,
“临江杜九已伏诛,沈默此人需警惕” 的字迹,
在明暗交错中忽隐忽现。
朱砂圈痕旁,
半张泛黄画像露出沈默眉眼,
边缘暗红水渍正缓缓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