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未时,日头把青石板路烤得发白。
仁心堂艾草味混着暑气,像块温吞的膏药贴在后颈。
沈默和孙震的捕快服早被汗水浸透,后背云纹汗渍随步伐晃出暗痕——那是方才在西街奔跑时,被凉茶摊竹帘蹭上的竹沥水迹。
一进仁心堂,张老爹踮脚够顶层药斗,眉梢参须跟着晃动。
“张老爹,前几日来问药材的那人...” 沈默手按横刀,刀镡上的云纹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像条游弋的小蛇。
“咋会忘!那人要的全是稀罕货,三株三十年人参、五钱田七,还问能不能多备几份,我这小铺子,哪凑得出这么多宝贝。”
孙震的眼皮猛地一跳,手不自觉按上刀柄:“这人肯定还问过别家。沈默,你熟这地儿,快带我去其他药铺、医馆!”
两人转身时带起的风撞得门环叮当响,惊得梁上灰尘扑扑往下掉。
画面跳转,一家店接着一家店。
孙震向掌柜打听时神情专注,沈默则机警地扫视四周。
每推开一扇门,药材味便汹涌袭来,或浓烈如醇酒,或淡雅似清茶,却都藏着股神秘劲儿。
日头西斜时,济世堂木门 \"吱呀\" 合拢。
匆匆赶到的孙震大步抢上,腰间铁牌青光一闪,亮明身份后急声问道:\"掌柜的,最近可有人来买三株三十年的人参、五钱田七?\"
掌柜闻言微怔,手抚胡须沉吟道:\"倒有这么个人,未时刚过就来了。点的药材里有这些,量还大得很,小店实在凑不齐。\"
说着眯起眼往巷口扫了扫,声音陡然压低,\"戴顶宽檐斗笠遮着脸,袖口滑开时...\" 他指尖在衣袖上虚画一道扭曲弧线,\" 青红相间的纹路,倒像只活蝎子趴在胳膊上。
沈默只觉后颈发麻,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通缉令——那上面杜九的赤蝎印记,被画师用朱笔描得格外狰狞。
县衙书房里,烛火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
周县令官服上的银线仙鹤在阴影里扑棱着,章师爷轻摇折扇,扇面上的墨竹跟着晃动
赵捕头大步跨进书房。
他神色凝重,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有紧急情况!”
周县令猛地坐直身子,目光如电。
章师爷手中折扇一顿,抬眸看向赵捕头。
檀木扇骨在舆图上敲出三急两缓的节奏,似在敲打着众人紧绷的心弦。
“今日我派沈默和孙震去查近期大量收购珍稀药材之人,刚他俩回来汇报。” 赵捕头声音洪亮,字字清晰,“这可疑人跑遍城中多家药铺医馆,在济世堂,掌柜瞧见他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青黑红色、类似蝎纹的纹身。”
“蝎纹?” 章师爷目光瞬间锐利如鹰,折扇 “啪” 地合拢,好似一道凌厉掌风,“这绝非普通标记。”
赵捕头点头,接着道:“正是。沈默一眼认出,这和黑风山匪首杜九的赤蝎印记极为相似。买的药材也不简单,三株三十年人参、五株紫河车,还有其他稀罕玩意儿。”
“这些药材若用来炼药,足够支撑二十人突破筋骨境。” 章师爷折扇再次敲在泛黄舆图上,发出清脆声响,“更像是为某个重伤之人续命。” 他目光扫向沈默腰间药囊,补充道。
苏捕头双手抱胸,沉声道:“大人,杨府和青石村案件本就疑点重重。如今这买药人所需药材珍稀、行事鬼祟,玄阴教向来秘密行事,依我看,背后极有可能是他们在操控,想借药材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此人今日未时还在城中搜罗药材,短时间难以集齐,大概率还潜伏在城内。”
赵捕头拧紧眉头,手按刀柄,上前一步道:“不管是不是玄阴教,这买药之人和黑风山脱不了干系。杜九还在通缉名单上,那纹身说不定就是他的标记。咱们必须尽快行动,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作案。”
周县令手指急促叩击桌案,指节泛白,斩钉截铁道:“赵捕头,即刻通知县兵严守四门,令到落闸。同时,调集衙役在城内巡逻,仔细排查每一个角落,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抓捕。”
苏捕头提醒:“大人,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行事需格外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周县令目光坚定,怒声喝道:“不管是谁,敢在临江兴风作浪,绝不轻饶!定要揪出幕后之人,还临江太平!”
夜幕低垂,临江县城陷入浓稠夜色。
远处谯楼更夫的梆子声节奏紊乱,晚风携着街巷里的脂粉与酒香,在石板路上肆意穿梭。
红袖招的灯笼散发暧昧光晕,歌女浅吟低唱《三月杨柳青》,曲调在喧闹中透出缠绵。
拾级而上至三楼尽头“栖凤轩”,朱漆门上凤凰在灯影中栩栩如生。
挑起门帘,龙涎香扑面而来,雕花拔步床上江锦纱帐轻舞,墙上《簪花仕女图》里女子眉眼沉静。
墙角《墨竹图》悄然移动,露出暗门,一股腐朽气息汹涌涌出。
暗室内,霉味和铁锈味刺鼻。
墙上泛黄地图布满朱砂红点,与杨府弓弩图纸方位吻合。
昏黄烛光里,杨豹浑身被汗水湿透,衣衫紧贴身体,不住颤抖。
虎皮椅处传来冰冷气场,烛火在那道身影脸上投下明暗阴影,面容阴森。
“张震武!” 一声怒吼猛地响起,好似平地惊雷,震得墙上地图簌簌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声怒吼震落。
张震武 “扑通” 一声跪地,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声响,身子像风中残叶般剧烈颤抖。
“大人,是我办事不力,求大人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话音刚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在地面晕开深色水痕,好似一朵朵墨花。
那道身影起身,黑袍仿若与黑暗融为一体,纹丝未动,可烛火却齐刷刷矮了三寸。
腰间坠着的骷髅铃铛 “叮” 地一响,铃铛的铃舌刻着杜九脖颈处同款赤蝎,张震武膝下的青砖竟瞬间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 三年前原黑风山寨主就是被这铃铛声震碎膝盖骨的。
“带杜九离开临江,躲起来。敢走漏风声,你生不如死!”
歌姬歌声婉转,张震武从暗室连滚带爬逃出,躲在雕花床后,心脏狂跳。
楼下衙役举着火把巡逻,灯笼上“临江县衙”四字冷幽幽的,映得他后背发凉。
好不容易等衙役走远,他猫着腰从后窗翻出去,这后腰卡在窗棂进退不得,活似屠户摊上挂着的半扇猪肉,急得直冒油汗。
绕到杜九藏身的民宅,木门 “吱呀” 开了条缝,杜九的刀尖先探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看清是张震武后,杜九才把刀收回去,低声斥道:“这么慌慌张张,出什么事了?”
闪进屋里,霉味扑面而来,杜九坐在破竹椅上,膝头横放半人高的长刀,刀鞘缠着陈年蛇皮,泛着暗红光泽。
张震武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出大事了!县衙门口贴了公示,通缉我俩。大人让咱们赶紧离开,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杜九吐掉嘴角的草茎,拇指在刀鞘蛇皮上摩挲了几下,沉思片刻后说道:“城门肯定早封了,码头估计也被他们盯得死死的,走水路?怕是不容易,水里说不定也有埋伏。”
二人贴着墙根,如同两只偷腥的猫,小心翼翼地摸向南场码头。
月光被乌云吞了大半,仅剩下些碎银似的微光洒在青石板路上,给他们的逃亡之路增添了几分阴森。
刚拐过芦苇荡,码头的灯火便刺破暮色。
百盏灯笼在木桩上摇晃,连成浮动的火链,将墨色水面烫出裂痕,灯笼穗子在夜风中狂舞,抖落碎金般的光屑,与芦苇深处的浓黑形成刺眼的撕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