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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了圣湖的庇护。

马蹄踏过之处,不再是圣湖边丰美的水草,地面迅速干裂,呈现一种枯败的焦黄色。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并非寻常生灵死后的腥臭,反而带着一股亵渎生命的阴冷恶意,吸入肺中,便是一阵刺骨的寒凉。卓玛拉姆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袍子,但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这片土地本身。

本应是牛羊成群的季节,广袤的草原上却死寂得可怕,连鸟雀的鸣叫都已绝迹。风吹过,只有枯草摩擦的沙沙声,如同亡灵的叹息。

远方,几个摇晃的黑点,慢慢清晰。

那不是牛羊,是人。数量不多,只有三五个。

他们踉踉跄跄,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拼命逃离世代栖息的家园。每个人都衣衫褴褛,脸上布满尘土与惊恐。

洛桑嘉措与卓玛拉姆策马上前,一股浓重的绝望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位老牧民,头发散乱,脸上的皱纹深深刻着恐惧与绝望,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身旁一个年轻人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像是魂魄丢了一半,还有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孩子已经没了声息,妇人却依旧死死抱着,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别……别过去!”老人看到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他声音嘶哑,几乎是吼出来的,枯瘦的手指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鬼火,草原上有鬼火在游荡!”他全身都在发抖,牙齿磕碰着,“它们专门吸活人的阳气!”

“不是寻常的鬼火,”年轻人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它们追着活气跑,被追上的牲口,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张皮,里面的血肉骨头……全都没了!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掏空了!”他又指着地面,脸上肌肉抽搐,“还有手,看不见的手,会从地里伸出来,冰冷刺骨,力大无穷,抓住你的脚踝,把你拖下去!我阿爸就是……就是……”他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来。

卓玛拉姆胸前的绿松石项链陡然升温,那温度并非阳光的暖意,而是一种灼人的滚烫,仿佛要烧穿她的皮肉。她低头看去,宝石的颜色变得浑浊暗沉,失去了往日温润的光泽,甚至表面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这里的阴气太重了。”她声音微颤,有些沙哑,“这不是几只小妖小祟能做到的。这下面,恐怕藏着一个巨大的巢穴。我的绿松石在示警,前所未有的强烈。”

洛桑嘉措没有立刻回应。他闭上双眼,眉心处极淡的金芒一闪而逝。

天眼破妄通。

在他的视野里,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白。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草原大地上,一道道细微却又无比醒目的黑色印记,扭曲着烙印其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这些印记并非静止,它们在缓慢地蠕动,贪婪地吸取着大地最后的生机,甚至连空气中的稀薄灵气也不放过。所有的印记,都汇聚成一条模糊的路径,蜿蜒着指向草原的最深处,那里,黑色的邪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睁开眼,对那几个幸存者道:“你们往圣湖方向去,那里暂时安全。”说罢,他调转马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继续前行。

风声变了,不再是草原上自由的呼啸,而是夹杂了无数细碎的低语,如同无数怨魂在耳边呢喃,又似毒蛇吐信,试图钻入脑海,搅乱心智,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暴戾。卓玛拉姆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甚至出现了死去的亲人的幻象,呼唤着她的名字。

洛桑嘉措喉间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正是六字真言的根本音,沉稳如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涤荡邪魔的力量。那些试图入侵的邪音撞上这无形的壁垒,便如冰雪遇阳,悄然消散。卓玛拉姆只觉得耳边一清,那些恼人的幻听与幻象瞬间消失。

她感激地看了洛桑嘉措一眼,也唱起了一支古老的土族歌谣。她的歌声清亮高亢,不似佛法庄严,却带着一种源自雪山与草原的、原始而坚韧的生命力,如同一股清泉,涤荡着风中的污秽,驱散了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低语。歌声中,仿佛能看到雪山消融,万物复苏的景象。

突然,两侧枯黄的草丛中,腥风扑面,数道黑影暴起。那是些由腐肉与枯骨拼凑而成的人形怪物,眼眶中闪烁着幽绿的邪火,关节扭曲,动作却快得惊人,口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从不同方向猛扑过来,利爪闪着寒光,试图将两人撕碎。

食骨者。只是最低等的侦察兵。

洛桑嘉措眼神依旧平静,甚至没有多看那些扑来的怪物一眼,只是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金刚杵。

“嗡——”

金刚杵上,柔和的佛光骤然绽放,在这片阴沉的土地上升起,驱散了周遭的阴冷。

那些食骨者发出了凄厉到不似生物能发出的尖啸,仿佛遇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天敌。佛光所及之处,它们身上的腐肉迅速消融,发出“滋滋”的声响,枯骨寸寸断裂,化为黑灰。

不过眨眼之间,这些凶戾的妖物就在圣洁的光芒中化为了飞灰,连一丝血腥都未曾留下。卓玛拉姆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可比上次在雪山对付那些东西……利索多了。”

远方,更多、更暴戾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像是被这里的佛光激怒,又像是在回应着同伴的消亡,带着一种狂怒和嗜血的渴望。

当佛光散去,前方的景象让卓玛拉姆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勒紧了马缰。

一片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雾气,翻滚蠕动,笼罩了前方不知多大的区域。那片雾气不断吞噬着阳光与一切生机,任何光线投射进去,都消失无踪。雾气边缘,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巨大黑影,仿佛是某种建筑的轮廓。

巢穴。

预言中的“恶土迷城”,它的入口,就在眼前。

巢穴的边缘地带,寸草不生。黑色的泥土仿佛被毒液浸泡过,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只有扭曲如鬼爪的枯树,与遍地散落的森森白骨。浓烈的血腥味与腐烂气息混杂在一起,夹杂着硫磺般的焦臭,几乎要将人的神志都熏得麻木。

这里,是一片被彻底诅咒、隔绝于生灵世界之外的死亡之地。

就在此时,卓玛拉姆胸前的绿松石项链开始剧烈地颤抖,其上的热度几乎让她无法忍受,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脸色煞白,猛地捂住胸口,额角渗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那里面……”她声音艰涩,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与一丝丝的绝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有……有心跳声。”

那声音并非从耳朵听到,而是如同巨锤般,直接震动在他们的灵魂深处,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共鸣。

咚……咚……

沉重,古老,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邪恶与威严。

每一次跳动,都让这片诅咒之地随之颤抖,地面上的碎石都随之跳动,仿佛某种沉睡了无数岁月的远古之物,正在被他们的到来,或是某种未知的力量,从亘古的沉眠中唤醒。连洛桑嘉措都感到一阵心悸,体内的佛力竟也隐隐有些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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