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剑兰的苦涩冷香在午后微醺的暖风中若有似无地流淌。
石桌旁,丹恒与穹静默地等待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阳光在叶隙间跳跃。
景元坐在他们对面,姿态看似放松,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冰凉的边缘。
他已经给彦卿发了简讯,叫彦卿玩够了就带着小家伙回来了。
彦卿似乎也不是很情愿,过了很久才磨蹭着给他发了句好。
在应允了那几乎无法承受的托付之后,他周身那份属于神策将军的沉稳气度似乎悄然卸下了一瞬,流露出深埋其下的、属于“景元”本身的疲惫与温柔。
他端起面前微凉的清茶,目光投向庭院中摇曳的剑兰,又仿佛穿透了它们,落回七百年前那段染着暖金色彩的旧时光。
一个极淡、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笑容浮现在他唇角,像是回忆触碰到了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归程小时候……白珩姐带他最多。”
景元的声音响起,平缓得像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带着一种奇异的、沉淀了岁月的温柔。
“她性子跳脱,最是纵容他。
小家伙刚学会爬的时候,白珩姐就能把他放在自己那辆五颜六色的星槎上,由着他在上面滚来滚去,咯咯笑个不停。
她还说小家伙长大一定和她一样是一个顶好的飞行士。”
他顿了顿,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咋咋呼呼的狐人女子,和那个粉雕玉琢、只会傻笑的小团子。
“有时候,白珩姐心里烦闷,或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也不管小家伙听不听得懂,就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说。”
景元轻轻摇头,淡金色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怀念的笑意
“那小家伙哪里懂这些?睁着双懵懂的大眼睛,听着听着,大概以为是在给他讲什么新奇故事,小嘴咧开,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咯咯笑上几声。
然后……小脑袋一歪,就在白珩姐怀里睡得人事不省了。”
想象着那画面,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生动的画面感。
丹恒紧绷的嘴角似乎也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青色眼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白珩姐那会儿大概气得想跳脚。”
景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调侃
“可低头一看怀里那睡得香甜、口水都流到她衣服上的小东西,那点火气啊,噗一下就散了。
最后,她自个儿也抱着这小暖炉,往榻上一倒,睡得比谁都沉。”
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那平淡的叙述下,是对那段无忧岁月最深的珍重。
“他们两个啊,有时候真像天生的乐天派。好像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实在觉得苦恼了,就一起用那双湿漉漉、无辜得很的眼睛望着你……
然后,理所当然地,就把那点‘苦恼’丢给你了。”
他的语气带着点纵容的抱怨,却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深藏的暖意。
庭院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声穿过叶片的细响。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却似乎驱不散那回忆带来的、更深沉的眷恋与怅惘。
景元的目光落在石桌一角摆放的一碟精致点心上,那是云归程平日最喜欢的甜糕。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碟边,仿佛在触摸那段被岁月尘封的、带着毛茸茸触感的记忆。
“有一回,我在长乐天一个走商那里,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悠远
“眼睛像宝石一样,怯生生的,缩在笼子角落里。
我想着,给小归程带个小玩伴也好,就买了下来。”
丹恒和穹都安静地听着,仿佛能看见那个小小的、抱着雪白毛团开心得直蹦跶的孩子。
“起初,他们两个感情确实极好。
小家伙走到哪儿,那小狸奴就跟到哪儿,亦步亦趋。
夜里也要挤在一个小窝里睡,那狸奴总喜欢把归程圈在怀里,一遍遍地给他舔毛,舔得小家伙咯咯直笑,头发都湿漉漉的。”
景元说着,唇边又浮起那抹极淡的、带着怀念的笑
“归程也乐意,把它当个大号的暖手炉,抱着就不撒手。”
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无奈和……后怕。
“可谁能想到,那‘狸奴’长得飞快。不过几个月,体型就远超寻常猫儿,力气也大得惊人。
它依旧把归程当成自己的崽子,总爱叼着他的后衣领,把他往自己那越来越大的窝里拖,非要圈在身下才安心。”
“直到有一晚……”
景元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尖在石桌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
“大概是睡熟了,它一个翻身……那庞大的身躯,就那么……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归程身上。”
即使隔着七百年的时光,那瞬间的恐慌似乎仍能透过平静的叙述传递出来。
丹恒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青色的眼瞳微微收缩。
“白珩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差点把房顶掀了。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那‘大猫’推开,抱起归程就往丹鼎司冲……”
景元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万幸,只是压着了,没伤筋动骨。
但也就是那次,丹鼎司经验老道的大夫才告诉我们,这哪是什么狸奴?分明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还在幼年期的仙舟雪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