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玄似乎早已等候。
她站在穷观阵流转不息、如同宇宙缩影的浩瀚星辉中央,紫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精致的发髻,发簪端正,一丝不乱只剩两条自然垂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晃动。
暗金色的眼眸深邃如渊,里面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生灭流转。
她平静地看着抱着孩子、气息微乱的景元闯入,甚至没有开口问询,只是对着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如同早已预知了他的来意。
然后,她毅然转身,纤白的手指引动阵枢。
嗡——!
穷观阵的光芒骤然炽盛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复杂玄奥的星轨在虚空中疯狂交织、推演、变幻,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嗡鸣。
符玄的眉心紧蹙,额间那枚宛如最纯净紫晶雕琢而成的第三眼,骤然爆发出穿透虚空的强烈光芒,光芒流转,仿佛在强行解析着命运最晦涩的密码。
她一次又一次地驱动着穷观阵的伟力,庞大的星图在她面前如同画卷般展开、呈现,每一次结果浮现,她那总是带着一丝少女傲然与自信的小脸便沉凝一分,眉头锁得更紧。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挥手,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将那呈现结果的星图打散成漫天光点,再次重新推演。
阵枢因她不顾一切的高强度催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哀鸣,光芒明灭不定。
景元抱着怀中再次陷入浅眠的孩子,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伫立在穷观阵流转的光辉之外。
他看着符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着她紧抿的、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因精神的高度透支而微微颤抖。
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这大概率是徒劳的挣扎。
符玄的占卜,尤其是涉及到生死本源、能量枯竭这等根源性问题的推演,极少出错。
她早已断言,云归程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全赖祖龙遗蜕残存的伟力维系,这力量用一点便少一点,最终必然走向寂灭。
但他依旧死死抱着那渺茫的、近乎可笑的侥幸,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不顾一切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哪怕那浮木本身也即将断裂。
时间在穷观阵的嗡鸣和符玄急促的呼吸声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那炽盛到刺眼的光芒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运转的嗡鸣声渐歇,最终归于沉寂。
整个大殿陷入一种能量过度消耗后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符玄缓缓转过身。
额间的第三眼已经闭合,只留下一点温润的紫芒。
那张总是神采奕奕、带着点傲娇神色的少女脸庞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透支后的苍白,以及一种……
景元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沉重的悲悯。
她的眼神不再锐利如刀,而是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将军”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是精神力和体力双重透支后的虚弱
“结果……与之前,并无本质不同。”
她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落向景元怀中无知无觉的孩子。
景元抱着孩子的手臂,瞬间绷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怀中的小家伙似乎被这骤然加大的力道勒得不舒服,在睡梦中发出几声细弱蚊蚋、如同小猫哀鸣般的嘤咛。
符玄的目光在那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暗金色的眸子里,那层薄雾似乎更浓了些。
但她的语气,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近乎冷酷的清晰,如同在宣读一份来自命运本身的冰冷判决书
“他体内维系生机的力量,本就源自祖龙遗蜕的残存,是‘借’来的,非他本源。每一次苏醒,每一次活动,甚至每一次情绪的剧烈波动……”
她顿了一下,暗金的眸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鳞渊境那场撕心裂肺的哭喊
“都在加速燃烧这残存的烛火。
他苏醒后的嗜睡、迟钝、对外界反应的缓慢……
皆是身体在极度虚弱下的本能保护,强行降低一切消耗,以求……苟延残喘。”
她用了“苟延残喘”这个词,冰冷而直接。
景元依旧沉默。
他低垂着头,过长的白色刘海完全遮住了他的眉眼,只有那抱着孩子的手臂,肌肉绷紧如同岩石。
符玄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若留他在罗浮,在你身边,以罗浮现有的手段……本座断言,他终将在沉睡中耗尽最后一点力量,平静地……走向终结。”
她看着景元骤然绷紧、仿佛不堪重负的下颌线,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听者的心脏
“若放他离开,踏上星海……则尚存一丝……微渺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数。”
她抬起手,指尖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芒,在穷观阵残留的、黯淡的辉光中艰难地亮起,如同宇宙尽头最后一点萤火
“此乃本座倾尽全力,于万般死局、无数条湮灭的轨迹中,强行窥见的一缕‘生’机。
它指向无垠星海深处,或许……在某个未知的文明角落,存在着能补足他生命本源、彻底逆转这必死之局的……‘奇迹’。”
她停顿了一下,暗金的眼眸直视着景元被阴影笼罩的脸
“比如……传闻中天才俱乐部某些成员所掌握的、超越仙舟认知的生命技术,或是星海深处某些古老遗迹中失落的力量。”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但将军,你需明白,此‘一线生机’,亦是‘九死一生’。
星海浩瀚无垠,危机四伏如影随形,变数无穷无尽。
他孱弱之躯,能否承受星际跃迁的颠沛流离?能否支撑到寻得希望的那一天?寻到了,那‘希望’是否真能救他?
那皆是未知之数。
更大的可能,是他将在你永不可知、永不可及的遥远星域,如同尘埃般……无声湮灭。此一去,恐是……永生不见。”
景元依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