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布满岁月侵蚀和刀劈斧凿痕迹的断壁残垣,如同沉默巨兽的骸骨,环绕着这片曾象征神圣与力量的广场。
破碎的穹顶敞开着,露出上方那虚假却异常澄澈的“天空”,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在弥漫的、尚未落定的金色尘土中形成无数道晃眼的光柱,反而更添几分不真实感。
而在那飞扬的、带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尘幕中心——
一道身影快得只剩下一片燃烧的、不祥的血红残影。
那是狂乱的剑光,每一道都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戾与绝望,疯狂地撕裂空气,发出如同万千亡魂尖啸般的破风声。
与之对抗的,是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又蕴含着同样致命锋锐的寒光。
两道身影如同被仇恨与痛苦驱动的提线木偶,每一次毫无保留的碰撞都爆发出刺眼夺目的能量乱流,将脚下坚硬的古石炸得粉碎,碎石如同死神的飞蝗般四溅。
就在这片毁灭风暴的边缘,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静静伫立着。
景元。
他背对着两个孩子闯入的方向,那标志性的蓬松白发被激荡的罡风吹得凌乱飞舞,束发的红绳尾端无力地飘荡,像一抹垂死的血痕。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巨大的、象征着罗浮神策将军的阵刀——石火梦身。
刀身缠绕着细密的、仿佛随时会爆开的紫色雷霆,发出低沉的嗡鸣。
然而,那沉重的刀尖,此刻却斜斜点地,仿佛不是在威慑敌人,而是在支撑着他身体那难以言喻的重量。
那宽阔的、曾扛起整个罗浮安危的肩背,依旧挺直如山岳,却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压垮的疲惫与孤寂。
他低着头,过长的白色刘海完全遮掩了他那只金色的眼眸,也遮住了他脸上可能存在的任何表情。
阳光落不到在他身上,也驱不散那层浓重的阴影,仿佛整个喧嚣残酷的世界都在他眼前褪色、崩解,只剩下脚下这片被故友鲜血浸染的、破碎不堪的故土。
没有彦卿,没有任何护卫,只有他一人,独自面对着这由过往残骸堆砌的修罗场。
那份沉重到极致的孤独感,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穿透了空间,狠狠刺中了云归程的心脏。
“将军……”
云归程小小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乌黑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个白色的、散发着无边寂寥的背影上,再也移不开分毫。
心口那个从醒来就一直空落落的地方,此刻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掏开、揉碎。
那不是单纯的害怕,是比恐惧更深、更痛的东西,像是最重要的支柱在眼前轰然倒塌,留下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七百年的沉睡隔断了记忆,却隔不断此刻灵魂深处被那孤寂背影所引发的、灭顶般的共鸣。
就在他小小的灵魂被这巨大的悲伤冲击得摇摇欲坠之际,尘烟弥漫中,那两道搏杀的身影再次猛烈碰撞!
铿——!!!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炸响!这一次的碰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猛!血红的剑光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孽龙,在剧烈的反震之力下骤然失控,竟猛地脱离了主人的掌控。
那剑光带着撕裂空间般的恐怖锐啸,划出一道致命而诡异的弧线,朝着战场边缘
——那个刚刚踏入、正因景元的背影而心神剧震、毫无防备的小小身影——云归程狠狠的噬咬而去。
时间在那一刹被无限拉长、凝固。
刃那双被疯狂、痛苦和七百年来积攒的毁灭欲彻底占据的血红眼眸,在支离剑失控的赤芒即将吞噬那抹闯入视野的、小小的、无比熟悉的轮廓的瞬间,瞳孔骤然缩。
那张脸!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破碎梦境最深处,让他午夜惊醒时只余下冰冷绝望和窒息悔恨的脸!
那张在他每一次被镜流杀死、意识沉沦于无边黑暗时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奶香和稚嫩笑意的脸!
七百年的时光如同倒流的沙,在他眼前轰然炸开!碎片纷飞,瞬间拼凑出清晰的画面:
那时白珩虽然不情愿也不得不将孩子抱来还有余力可以照看这个小家伙的自己身边。
工造司灼热的熔炉旁,刚满一岁的小家伙摇摇晃晃地扑过来,用沾着口水的小胖手抓住他沾满黑灰和机油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喊着
“应星…叔叔…抱!”
他那时还是白色的长发,小家伙很喜欢玩他的发簪。
他的那些连夜捣鼓出来检查仪器弄得小家伙咯咯直笑,躲在他颈窝里蹭。
那时他熬夜伏案,绘制着复杂精巧的机巧图纸,小家伙就趴在他宽厚的背上睡着了,温热的小脸贴着他的脊梁,呼吸均匀,带着甜甜的奶香。
他怕惊醒孩子,维持着别扭的姿势直到天亮,半边身子都麻了,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那时是云归程的两岁生日,他耗尽“百冶”的心力与智慧,用最珍稀的帝弓箭矢的碎片和丹枫的龙蜕之鳞,辅以无数守护符文,亲手打造了那枚形似龙蛋的护符。
当他把带着体温的护符郑重挂在那小小的、肉肉的脖颈上时,小家伙睁着那双如同星海般璀璨纯净的青色眼眸,好奇地摸着光滑的鳞片纹路,然后仰起小脸,似是疑惑的看着他,好像在问:
应星叔叔,我的鳞片怎么在上面啊?
他当然没好意思告诉云归程,这其实是丹枫的鳞片,只是被他收集起来了而已。
但是小家伙很快就不纠结了,他曾无数次抱着这个护符站在他的面前,扬起一个脆生生又软软的笑容对他说
“应星叔叔!亮亮!喜欢!”
那笑容和声音,曾是他灰暗生命中最重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