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竹管的手被月光冰得发疼。
雪鸽扑棱棱振翅,脚环上的竹管\"咔\"地撞在帐梁,像根细针戳进我耳膜——这是探春的信鸽,她从不会在夜里传信,除非出了急事。
\"小竹,取剪刀。\"我声音发哑,指尖抵着竹管缝隙轻轻一挑,卷成细条的信纸便滑进掌心。
烛火映得字迹发颤,我读第一行时喉间甜腥翻涌,读第二行时后背沁出冷汗。
\"兵部尚书昨夜子时三刻,在后门接见灰衣短打男子,那人走时揣着个青布包。\"我对着烛火又看一遍,墨痕里浸着探春惯用的朱砂印——她的私印。\"看来我们的'礼物'已经送到。\"我把信纸揉成碎末,扔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开,像极了尚书府今夜要起的火。
帐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我抬头正撞进李纨的目光。
她素日总把鬓角抿得极齐,此刻额前垂着缕碎发,月白比甲上沾着星点泥渍——定是从东角门抄近路赶来的。\"林妹妹。\"她把茶盏搁在案上,青瓷与木桌相碰的轻响里裹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方才门房说,您要我盯着尚书府?\"
我端起茶盏抿了口,温的,是她特意备的。\"李嫂子可还记得,上月我让你查的尚书府采买账?\"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那是她亡夫贾珠生前送的。\"今夜起,每辆出府的车,每匹进府的马,连送菜的挑子都要记清。\"我倾身替她理了理碎发,\"等那封假信在圣上面前摊开时,咱们得让尚书大人知道,他收的每笔'夜礼',都在咱们账上。\"
李纨突然笑了,眼尾细纹里浮着星子般的光:\"我这就去调周瑞家的守后门,张妈管前门。\"她转身时比甲带起风,案上的《北疆共治司章程》哗啦翻页,\"军屯互市\"几个字被吹得朝上,像面招展的旗。
寅时三刻的梆子响过,我裹着斗篷上了马车。
车帘掀开条缝,晨雾漫进来,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
宝玉隔着车窗递来个锦盒,檀木盖一打开,是块羊脂玉牌,刻着\"司正\"二字——他连夜让人雕的。\"林妹妹。\"他声音哑着,许是熬了夜,\"城门处...要当心。\"
我把玉牌塞进衣襟,指尖触到母亲留的玉佩,温的。\"放心。\"我扣上车帘,听见他的马蹄声渐远,像颗石子投入深潭。
巳时的阳光把城门楼子晒得发白。
我让车夫把车停在瓮城底下,故意掀开车帘,让《北疆互援誓约》的封皮露出来——玄色锦缎上金线绣的\"大楚\"二字,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守城的兵丁凑过来张望,我便提高声音对小竹说:\"这文书要是呈给太后,北疆三十年的雪,怕是要化了。\"
有个穿青布衫的汉子挤在人堆里,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啃。
我余光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朱笔,那是兵部书办的标记——很好,消息该传到尚书耳朵里了。
午时的书院飘着墨香。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三十七个学员,她们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探春抱着一摞纸过来,发梢沾着晨露:\"首批官员名单,我筛了三遍。\"她把纸摊开,最上面写着\"司正:林黛玉\",\"副司正:贾探春\",墨迹未干,还带着她腕间的茉莉香。
\"今日起,你们不再是书院的学生。\"我指尖划过名单,\"是北疆共治司的第一批官员。\"底下响起抽气声,有个穿月白裙的姑娘攥着帕子,指节发白——那是周阁老的孙女,上月还哭着说\"女子不能做官\"。\"明日开始,你们要学军报怎么批,互市怎么管,军屯的地怎么量。\"我扫过她们发亮的眼睛,\"让天下人看看,女子不仅能绣花,更能治国。\"
未时的慈宁宫飘着沉水香。
太后端坐在紫檀木椅上,鬓边的东珠压得眉峰微垂。
我跪在软垫上,把《北疆互援誓约》和假信副本摊在她脚边的案上。\"这信是臣妾伪造的。\"我抬头看她,她的瞳孔缩了缩,像只警觉的猫,\"但太子与金帐私通的事,是真的。\"
她拾起假信,指尖抚过\"三州割让\"四个字,指甲盖泛着青:\"你怎么确定?\"
\"周阁老的关门弟子摹了太子半年手札。\"我从袖中摸出半块茶饼,\"这是太子去年送周阁老的,里面掺了金帐的雪绒花——只有金帐可汗的茶园才有的。\"
太后突然把茶饼摔在地上,瓷盘裂成碎片:\"好个林丫头!\"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可眼底的光却亮得惊人,\"你要什么?\"
\"北疆共治司。\"我跪直身子,\"由臣妾任司正,书院弟子入司。\"
黄昏的风卷着宫墙的落霞灌进殿来。
太后拍了下御案,震得东珠颤巍巍的:\"准了!\"她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明日早朝,朕亲自宣布。\"
我走出慈宁宫时,夕阳把宫瓦染成蜜色。
小竹捧着披风跟在后面,絮絮说着\"姑娘该喝药了\",我却盯着街角那株老槐——树影里有团暗,像片化不开的墨。
\"小竹。\"我突然停步,她差点撞上来,\"你看见槐树下有人么?\"
她踮脚望了望,摇头:\"许是影子吧。\"
我摸了摸颈间的玉佩,母亲说这玉能挡灾。
可此刻,那团暗突然动了动,露出半张脸——高挺的鼻梁,左眉骨有道淡疤,是上个月潜入潇湘馆的黑影。
暮色漫上来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小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姑娘,车在这边。\"我应了声,却没回头。
风掀起衣摆,有片槐叶落在脚边,叶脉里浸着夕阳的红,像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