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刚泛起鱼肚白,我便被廊下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紫鹃正掀着帐子要添炭,门环\"咔嗒\"一响,探春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来:\"林姐姐!\"
我掀开锦被坐起,见她鬓发凌乱,月白绫裙沾着星点露水,手里攥着的帕子皱成一团。\"元妃娘娘...\"她喘得厉害,指尖直发抖,\"昨日亥时突然咳血,太医说...说怕是熬不过这月。\"
心尖\"咚\"地一跳。
前世记忆里元春暴毙确在暮春,但原该是后日端阳才发作的急症。
我抓过搭在床头的夹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王夫人她们呢?\"
\"寅时三刻就进宫了。\"探春抹了把额角的汗,\"赵姨娘带着小环在角门哭天抢地,说什么'娘娘这是被克的'——\"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外间垂着的湘妃竹帘,压低声音,\"我来前听见周瑞家的跟赖大家的咬耳朵,说娘娘病得蹊跷,前儿还赏了各房宫花,怎么突然就...\"
我扶着紫鹃的手穿鞋,绣鞋尖蹭到冰凉的青砖。
前世我只当元春是后宫争斗的牺牲品,如今带着回溯的金手指,倒要看看这局是谁布的。\"你去盯着府里各院的人,尤其是跟宫里有书信往来的。\"我扯过紫鹃递来的斗篷系上,\"若有谁突然多了脂粉匣子、香料包裹,立刻记下来。\"
探春咬着唇点头,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带得铜铃\"叮\"地轻响。
我望着她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这是前日刘姥姥进府时送的,此刻触手生凉,倒像在替我数着时辰。
午后的东角门比往日森严三倍。
我捏着写有《咏凤》诗稿的信笺,看着守门的太监眯眼核对腰牌。
史湘云站在我身侧,故意把团扇摇得哗啦响:\"我林姐姐的诗连皇上都夸过,你们还怕她夹带炸药不成?\"那太监被说得脸红,挥挥手放了行。
春燕早等在门内,青衫下摆沾着宫墙的红漆,见了我便福身:\"林姑娘。\"她声音发颤,我注意到她指尖掐着袖口,露出底下一道新紫的掐痕。\"娘娘这两日总说头晕,用了安神汤也不管用。\"她凑近我耳边,\"昨儿我替娘娘梳发,掉的头发能攥成小把——太医只说是气血两虚,可我瞧着...\"
我攥紧袖中的银簪。
前世元春病中总说\"喉间有锈味\",原以为是咳血所致,此刻想来倒像...慢性中毒的征兆。
偏殿里飘着浓重的沉水香。
我掀开门帘时,元春正倚在软枕上,面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眼尾青灰得怕人。\"颦儿来了。\"她想笑,却咳得蜷起身子,帕子上洇开的血点像红梅。
我扶她躺下,借整理枕衾的由头看她舌苔——泛着不自然的青。
又\"不小心\"碰落她的护甲,瞥见甲尖乌青如墨。\"娘娘近日可换过什么香粉?\"我替她掖好锦被,指尖虚虚搭在她腕上。
脉沉细如游丝,却带着股滞涩的淤堵。
这不是气血两虚,是毒入脏腑。
元春睫毛颤了颤:\"上月太后赏了新制的'百花凝露',说是江南进贡的。\"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是能养肤...我用了半瓶。\"
我喉头发紧。
前世我曾在话本里看过,铅粉混着朱砂长期使用,会让人慢慢虚损至死。
可那\"百花凝露\"该是太后的恩典,怎会...
\"娘娘放宽心,我带了扬州的蜜饯。\"我从食盒里取出山楂糕,趁春燕接过去时塞给她半块碎银子,\"夜里替娘娘换了熏香,用藿香和艾草。\"春燕眼睛一亮,快速捏了捏我的指尖。
回府的马车辘辘响着。
史湘云掀开车帘看街景,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周太医?\"我顺着她手指望去,太医院院判周承业正从忠顺王府角门出来,玄色官服上沾着片槐花瓣。
\"停车。\"我按住湘云的手,心跳得厉害。
前世周承业确实在元春病中拖延用药,可我从未想过他竟和忠顺王府有牵连——那王府与贾府向来面和心不和,难道...
掌灯时分,紫鹃举着烛台进来时,我正对着案头的香料瓶发怔。\"姑娘,门房说有个小乞儿塞了这个。\"她递来个油纸包,封泥未干,还带着潮气。
展开信纸,墨迹带点洇,像是急着写就的:\"太医院周判与忠顺王府通,娘娘所服香粉恐被调包。\"底下还粘着半张药方,边角烧得焦黑,隐约能看见\"铅霜三钱朱砂二钱\"的字样。
我捏着纸的手在抖。
原来不是太后的恩典被人动了手脚,是有人故意把毒药混进了贡品!
周承业明知是毒,却只说气血两虚,难怪元春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把炭盆端过来。\"我将信纸扔进火里,看着字迹慢慢蜷成灰。
紫鹃要收拾药渣,被我拦住:\"留着。\"我翻开常看的《李义山诗集》,把半张药方夹在\"春蚕到死丝方尽\"那页,手指抚过\"丝\"字,轻声道:\"若真是周承业...这一局,便从太医院开始吧。\"
窗外月上柳梢,我望着案头的焦尾琴,突然想起宝玉前日说要替我寻扬州的老琴师。
或许...明日该去怡红院走一趟。
紫鹃替我吹灭烛火时,我摸着袖中那方写着\"香料来源\"的纸条,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元春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