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倒的消息撞进耳里时,我正攥着披风带子往门外走。
小丫鬟的哭腔像根细针,直接扎进后颈——那棵老槐树是金哥藏包袱的地方,树倒了,她藏的东西会不会被人翻出来?
更要紧的是,她人呢?
\"别怕,慢慢说。\"我按住丫鬟颤抖的肩膀,指尖能摸到她棉祆下凸起的骨节,\"树倒在哪片?
可有人伤着?\"
\"就在西跨院!\"丫鬟抽抽搭搭仰起脸,鼻尖冻得通红,\"老根儿都翻出来了,底下压着半块红布,周瑞家的正扒拉呢!\"
红布?
金哥包袱里裹的是她娘临终前给的银锁,包银锁的正是块褪色的石榴红布!
我后槽牙咬得发酸,转身就往廊下跑,紫鹃举着斗篷追上来:\"姑娘慢些!
雪地滑——\"
\"备车!\"我踩着青石板上的薄冰,鞋跟磕得咔嗒响,\"去前院找琏二哥,再让焙茗带两个小子先去铁槛寺守着西跨院!\"
前院马厩飘着干草混着马粪的气味,贾琏正踩着梯子给大青马挂暖棚,见我过来,手底下的活计也不停:\"林妹妹这是要冲去战场?\"
\"琏二哥,王熙凤派王善保家的去铁槛寺了。\"我攥住他沾着草屑的袖口,\"金哥的事要糟。\"
他动作顿了顿,梯子吱呀响了一声。
贾琏这人最会装糊涂,可此刻低头看我时,眼里的光像淬了冰:\"我刚收到消息,长安节度使那边有动静。
凤丫头让人递了话,说'女子婚嫁由父母之命',要强行把金哥送回李衙内家。\"
我心口一沉——王熙凤最擅长借势,她若把\"父母之命\"的旧理儿搬出来,金哥说\"不愿\"都要被说成抗命。
\"她想用权势压人,那我就用理法破她。\"我从袖中抽出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是我用现代流程图画的案件脉络:\"看这里,张家虽收了聘礼,但张老爷去年亲笔写过'女儿婚事自主'的字据;李衙内强抢民女,按《大清律例》里'强占良家妻女'那一条,够他蹲半年大牢。\"
贾琏接过纸,拇指蹭过我画的红圈:\"好个林妹妹,把官司当算盘珠子拨得明明白白。\"他突然笑了,跳下梯子时带起一阵风,\"我这就去会会长安节度使的属官,跟他说'贾家要保张金哥,可李衙内的爹若非要闹,这官场上的名声...'你懂的。\"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汉玉坠子,突然伸手拽住:\"琏二哥,若有万一——\"
\"放心。\"他反手拍了拍我手背,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你给的调解协议草案我带着呢,保准让那老滑头吃不准咱们的底。\"
目送贾琏骑马出了角门,我转身对紫鹃道:\"回屋取我的檀木匣。\"
匣子里沉睡着我的金手指——每日三次的时空回溯。
昨夜我用了两次,还剩最后一次。
闭眼的瞬间,晨光突然倒流成月光,我站在张金哥的房门前,窗纸上还印着她晃动的影子。
这是她初次被逼婚的夜晚,张老爷的信差刚走,她正对着烛火抹眼泪。
\"张姑娘。\"我叩了叩窗棂,用的是扬州口音,\"我是您母亲当年在姑苏绣坊的旧识之女,令堂临终前托我给您带句话。\"
门\"吱呀\"开了条缝,金哥红肿的眼睛露出来:\"你...你说我娘?\"
我从袖中摸出半枚翡翠平安扣——这是我前夜翻遍《张家宗谱》查到的,她娘出嫁时戴的信物,\"令堂说,'阿金要活成风,别困在绣楼里'。\"
金哥猛地拉开门,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我娘...我娘真这么说?\"
\"不止。\"我掏出早就备好的信笺,\"令尊去年在扬州盐运司当差时,曾给您写过'婚嫁由汝,父母不迫'的手书,我在旧文书里寻着了。\"
她颤抖的手指抚过信上\"不迫\"二字,突然跪下来:\"林姑娘,您是菩萨派来救我的。\"
再睁眼时,我已回到现世。
紫鹃捧着热姜茶站在跟前:\"姑娘脸色这么白,可是又用了那...?\"
\"无妨。\"我把张老爷的手书塞进贴胸的暗袋,指尖触到银镯上的\"心自由\",\"去把焙茗叫进来,让他带金哥去东直门外的尼姑庵,就说我表舅母在那修行。\"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响。
紫鹃掀帘望了眼,脸色骤变:\"姑娘,二奶奶的车到了!\"
我理了理鬓角,迎出房门。
王熙凤正踩着掐丝珐琅的花盆底,猩红斗篷在风里翻卷,像团烧得正旺的火:\"林妹妹倒是好兴致,一大早就往铁槛寺跑?\"
\"二嫂子这是?\"我含笑指了指她身后跟着的王善保家的,\"可是来查香火钱?\"
\"查什么香火钱。\"她甩了甩帕子,丹蔻划过我衣襟,\"听说张金哥在你这儿?
李衙内的聘礼都下了半年,哪有姑娘家说悔婚就悔婚的?\"
\"二嫂子可知《大清律例·户律》?\"我从暗袋里抽出张老爷的手书,又翻出律例抄本,\"律里写得明白,'若许嫁女已报婚书,而辄悔者,笞五十',可这'婚书'需男女双方同立。
张老爷早有手书'婚嫁由女',李衙内的聘礼是强塞的,算不得数。\"
王熙凤的眉梢跳了跳,帕子绞得发皱:\"你倒会搬弄律法!\"
\"搬弄?\"我把律例推到她跟前,\"二嫂子管着家,该知道'理'比'势'更长久。
若是真闹到公堂,贾家护着强抢民女的,传出去...您说老太太听了,是护着李衙内,还是护着金哥?\"
她突然笑了,涂着胭脂的脸在雪地里格外刺目:\"林妹妹倒是长进了。\"说着转身往车上走,斗篷扫过我的手背,\"只是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话音未落,周瑞家的捧着个朱漆匣子跑过来:\"二奶奶,江南织造的急信!\"
王熙凤打开匣子,抽出张密信扫了两眼,突然把信拍给我:\"你自己看!\"
信上的字力透纸背:\"铁槛寺事,着令贾府从速调解,勿使舆论沸扬。
江南织造谨启。\"
我捏着信纸的手发紧——江南织造是贾家的老靠山,他们突然插手,说明这事已经传到了更上头。
\"林妹妹。\"王熙凤上了车,隔着帘子冷笑,\"这局棋,你以为只有你和我?\"
车轮碾过雪地的吱呀声渐远,我望着远处官道上腾起的尘烟——三匹快马正往铁槛寺方向飞驰,为首的马上挂着贾政府的灯笼。
\"姑娘?\"紫鹃轻声唤我。
我摸了摸胸前的银镯,望着那尘烟低声道:\"看来,这场棋局,已经不止是我们之间的较量了。\"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我听见前院传来焙茗的吆喝:\"备车!
去铁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