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锦匣的边沿,指节泛出青白。
桂蜜的甜香裹着昨夜祠堂里的硝磺味,在喉间泛起酸意。
王夫人看贾环的眼神像老母鸡护着病雏,可那股子狠劲藏在眼底——她不会让环儿的事就这么了结,更不会容我一而再地踩她的脸。
窗外竹影晃得人头晕,我把锦匣推给紫鹃:\"收在廊下那口樟木箱子里,莫让蜜虫爬进去。\"指尖触到案头沙漏,细沙正簌簌落着,像极了王夫人藏在袖中的算盘珠子。
这一局我揭了贾环的底,可贾府的烂疮才刚剜开表层。
那些藏在绣楼深处的姑娘们,若还只守着诗词女红,等大厦倾的时候,连块遮头的瓦都抢不到。
第二日卯时三刻,紫鹃掀帘进来时,我正对着镜匣描眉。
镜中女子眼尾微挑,倒比往日多了几分锋利。\"史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在厅里候着。\"她压低声音,\"宝姑娘也跟着,说要讨杯新茶喝。\"
我把螺子黛往妆奁里一收,裙角扫过满地晨光。
厅里已经热闹起来——史湘云正扒着窗看竹枝上的麻雀,葱绿衫子被风掀起一角;探春坐在花梨木椅上,指尖敲着茶盏,眼睛却盯着我案头那本《商经》;薛宝钗半倚着廊柱,月白缎子上绣着缠枝莲,见我进来,嘴角弯出两分笑:\"林妹妹起得早,倒让我们等成了早莺。\"
\"是我该谢三位赏脸。\"我坐定,紫鹃捧上碧螺春。
湘云先端起茶盏灌了半杯,茶沫沾在嘴角:\"昨儿听说环儿那混球的事,我在史家就气得摔了个茶碗!
林姐姐你说,叫我们来可是要商量整治那起子腌臜人的法子?\"
探春把茶盏往桌上一放,青瓷碰出清响:\"史大妹妹别急。
林姐姐若只是要出气,何须特意请我们?\"她抬眼望我,眼底亮得像星子,\"可是要把诗社的用处往深里挖?\"
我往她茶盏里添了点热水:\"三妹妹好眼力。
诗社每月两聚,原是风花雪月的由头。
可如今这宅子里,风里都裹着刀片子——\"我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全唐诗》,\"若能把诗社变成咱们的耳朵眼睛,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倒要先过过我们的诗稿。\"
湘云把茶盏一放,袖口带翻了糖盒:\"妙啊!
咱们写海棠写菊花,实则把各房的动静藏在诗里!
前儿我见赵姨娘屋里的小丫头往马棚跑,若写成'瘦马踏霜来',不就把话传到了?\"
探春捏着帕子笑:\"史大妹妹这主意粗了些。
得立个密码本子,比如'金桂'代指田庄,'寒梅'代指银号,再按平仄排顺序。
上月我查账,发现赖大家的私扣了庄子上的租子,若写成'金桂落三枝',不就比直接说更稳妥?\"
我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心里一暖——到底是敏探春,三言两语就把框架搭起来了。
转头看薛宝钗,她正拈着茶盏里的茶叶,水纹在她脸上晃:\"林妹妹这是要把诗社变成...情报所?\"
\"宝姐姐说'情报所'太刺耳。\"我端起茶盏,\"不过是姐妹们互相照拂的法子。
你看,二姐姐被孙绍祖欺负时,若我们早知道那混球的烂账;四妹妹被道士哄着出家时,若我们早得了那观里的底细...\"
宝钗的手指在茶盏沿上顿住,水纹碎成星子:\"林妹妹一片苦心,我原该支持。
只是...\"她抬眼望我,目光像浸了水的月光,\"诗社是女儿家的清趣,若掺了太多算计,到底...会不会寒了人心?\"
\"宝姐姐可知昨日祠堂里的火药?\"我盯着她腕上的金镯子,\"若我们只守着清趣,等火药炸了,连清趣都剩不下。\"
她垂眸盯着茶汤,半晌才轻声道:\"我明白。
若需要我帮忙管管账目,或是打听些商路消息,尽管开口。\"
正说着,院外传来小丫头的通报声:\"姑娘,甄家的周管事求见,说有江南商会的急信。\"
我心里一紧——甄家上月才被抄了家,这时候派来的人...紫鹃掀开湘妃竹帘,进来个穿青布直裰的中年男人,鬓角沾着星点霜色。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双手捧着递过来:\"林姑娘,我家老爷临去前说,这信只能交到您手里。\"
油纸窸窣作响,我拆开看时,手背上的血管突突跳。
信上的字是甄宝玉的笔迹,墨迹未干:\"北静王欲购江南三十里盐田,贾府涉银百万,恐成替罪羊。\"
\"周管事,你家老爷现在...\"
\"在苏州城外庄子里避风头。\"他压低声音,\"林姑娘,这信得赶紧拿主意。
我们老爷说,您是能救贾府的那个人。\"
他走后,我捏着信纸的手直抖。
窗外的竹枝突然断了一根,\"啪\"地砸在廊上。
湘云凑过来要看,我赶紧把信往袖子里一塞:\"云丫头,去把三妹妹叫回来——\"
话没说完,探春已经站在廊下,手里还攥着方才说的密码本子:\"我听见甄家的人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望着她和湘云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祠堂里炸开的瓷片。
那些碎瓷片要是握在我们手里,未必不能变成刺向黑暗的刀。
\"把紫鹃和侍书叫进来。\"我摸出袖中的翡翠串珠,触手已经不是昨夜的冰,倒像要烧起来,\"我们得把诗社的网,织得再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