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廊下悬着的大红灯笼,指尖无意识摩挲腕间的翡翠串珠。
这珠子自穿越而来便带着温热,今日却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帕子都硌得慌。
\"林妹妹,老祖宗催咱们去缀锦阁呢。\"紫鹃捧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站在身后,\"宝姐姐说您穿湖蓝织金的那身最衬今日的喜意。\"
我应了声,目光掠过窗外正在挂宫灯的小丫头。
她们冻得鼻尖通红,却一个个笑得分外甜——毕竟是元妃省亲的大日子,连檐角的铜铃都系了红绸,风一吹叮铃作响,倒像把满院的喜气都摇碎了撒在雪地上。
可我心里发紧。
前世读《红楼梦》时,元妃省亲是极热闹的,却也是贾府由盛转衰的伏笔;今生带着回溯能力过了百来日,这串翡翠珠子从不会平白无故发烫。
昨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梦见火光映红了\"大观园\"的匾额,连元妃凤冠上的珍珠都被烤得滋滋作响。
\"姑娘?\"紫鹃轻轻碰我胳膊,\"再耽搁要迟了。\"
我裹紧斗篷随她出门,刚转过沁芳闸,便听得前院爆竹炸得噼啪响。
贾母穿着簇新的墨绿织金缎子,被邢王二夫人搀着站在仪门底下,眼角的笑纹堆成了花:\"可算把咱们家大小姐盼回来了!\"
王熙凤踩着金线绣的锦鞋跑过来,鬓边的赤金缠枝步摇乱颤:\"老祖宗您看,仪仗队已经过了西街口,那凤舆上的明黄缎子,在雪地里亮得人睁不开眼!\"
人群忽然起了骚动。
我抬头望,只见两排宫装女官举着羊角灯开道,八匹枣红马拖着描金凤舆缓缓进来,檐角的流苏在风里荡成金浪。
元妃掀帘的瞬间,我看见她鬓边的东珠,突然想起昨夜梦里那串珠子被火烤得裂开,\"啪\"地掉在炭灰里——
\"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西南角的穿堂突然腾起一团灰黑的烟,像条张牙舞爪的蛇,眨眼就裹住了半面游廊。\"着火了!\"小丫头的尖叫刺破喜庆,贾母的手猛地抖起来,茶盏\"当啷\"摔在青石板上,碎瓷片溅到她绣着缠枝莲的鞋面上。
我攥紧斗篷带子往火场跑,烟里传来焦糊味,混着木料劈啪的炸响。
有小丫头哭着撞进我怀里:\"是马厩那边烧起来的!
拉凤舆的马受了惊,踢翻了炭盆!\"
腕间的翡翠串珠烫得灼人。
我闭了闭眼——这是今日第三次回溯的机会了。
再睁眼时,我正站在缀锦阁的廊下,元妃的仪仗队还未进仪门。
王熙凤的笑声还在耳边:\"老祖宗您看,仪仗队已经过了西街口......\"
我抓住她的手腕:\"二嫂子,马厩的炭盆得换铜的。\"
她愣了愣,金护甲刮过我手背:\"林丫头说什么胡话?
马厩用的向来是陶炭盆,铜的多沉......\"
\"换铜的。\"我盯着她鬓角晃动的步摇,\"若出了事,凤舆的马受了惊,冲撞了元妃仪仗,这责任你担得起?\"
王熙凤的笑意淡了,指尖轻轻叩了叩鬓边的金步摇:\"我这就差人去马厩盯着。\"她转身时裙角扫过我的鞋面,\"不过林妹妹得跟我说说,好好的怎么想起马厩了?\"
\"昨夜做了噩梦。\"我摸了摸发烫的翡翠串珠,\"梦见马厩的陶炭盆被马蹄踢碎,火星子溅到干草堆上......\"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时眼里闪着锐光:\"我知道了。\"
元妃的凤舆进仪门时,我站在离马厩最近的穿堂里。
八匹枣红马被牵进临时搭的棚子,马夫正弯腰添炭——是铜盆,擦得锃亮。
我刚松口气,突然闻见一缕极淡的油腥气。
\"等等。\"我快步走过去,掀开盖着饲料的油布。
麦麸里混着几缕暗黄色的东西,凑近了闻,是松脂的味道。
\"这是......\"马夫吓得直往后退。
\"松脂遇热易燃。\"我捏起一缕在指尖捻碎,\"有人往饲料里掺了松脂,等马吃草时蹭到炭盆......\"
\"姑娘!\"周瑞家的举着铜盆跑过来,\"二奶奶让我把陶盆全换成铜的了,您看......\"
\"周妈妈,\"我把松脂末子递给她,\"带两个稳妥的小子,把这棚子里所有饲料都筛一遍。
筛出来的松脂末子,拿铜盆装了,立刻埋到后园的冰窖里。\"我指了指棚子角落堆着的干草,\"那些干草也挪远些,至少离炭盆五丈。\"
周瑞家的捏着松脂末子的手直抖:\"这...这是要烧凤舆的马?\"
\"是要烧元妃省亲的体面。\"我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凤舆,\"让人盯着马夫,别放不相干的人靠近。\"
火势到底还是起来了。
元妃刚下凤舆,西南角就腾起火苗。
我挤开人群冲过去时,松脂烧得噼啪响,火舌已经舔上了马棚的椽子。
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小子端着水盆扑打,水泼上去滋滋作响,反溅起更多火星。
\"用土!\"我喊得嗓子发疼,\"松脂遇水更旺,快挖冻土盖!\"
贾母被王夫人搀着往后退,鬓边的珍珠钗歪到耳后:\"这是造的什么孽......\"
王熙凤拎着铜盆冲过来,金步摇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林丫头,你不是说换了铜盆?\"
\"有人在饲料里掺了松脂。\"我盯着越烧越旺的火,\"周妈妈筛过饲料,但可能漏了些碎末。\"
\"那现在怎么办?\"她的额头沁出细汗,\"元妃还在前厅呢!\"
我望着火里噼啪炸开的火星,突然想起第一次回溯前闻到的焦糊味——和现在一模一样。
原来第一次回溯时,我只防了炭盆,却没防到松脂;这次防了松脂,火却还是烧起来了。
腕间的翡翠串珠第三次发烫时,我望着火光里慌乱的人群,突然明白过来:这场火,根本不是偶然。
\"紫鹃!\"我抓住跑过来的小丫头,\"去蘅芜苑找宝姐姐,让她带些薄荷油来——火烟呛人。\"又转头对王熙凤喊,\"二嫂子,让小子们拆了东边的篱笆,拿木头砸断火路!\"
王熙凤抹了把脸上的灰:\"我这就去!\"她跑出去两步又回头,\"林丫头,你可别告诉我这火......\"
\"有人不想让元妃省亲顺顺利利。\"我望着越烧越高的火苗,喉间发苦,\"第一次烧的是炭盆,第二次烧的是松脂,下一次......\"
\"林姑娘!\"周瑞家的从火里跑出来,衣襟烧了个洞,\"马棚后面的柴房也冒烟了!\"
我猛地抬头。
柴房在马棚西侧,平时堆着过冬的劈柴——可今日是省亲,谁会去动柴房?
火光里,我看见一抹月白身影穿过人群。
薛宝钗提着药箱跑过来,鬓边的珍珠被火映得发红:\"薄荷油来了。\"她把药箱塞给我,\"我让莺儿去叫了外院的救火队,半个时辰就能到。\"
\"宝姐姐,\"我盯着柴房方向,\"你信不信,这火是有人一处处点起来的?\"
她的指尖在药箱上顿了顿:\"我信。\"
风突然转了方向,火舌\"呼\"地卷向缀锦阁的飞檐。
贾母的尖叫混着瓦片碎裂的声响,我望着被火光照得发亮的翡翠串珠,忽然笑了——没关系,大不了再回溯一次。
这一次,我要把每一处可能的火源都挖出来。
无论是藏在饲料里的松脂,还是堆在柴房的劈柴,亦或是......藏在人心深处的那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