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窗纸上晃动的竹影,喉间还残留着朱砂丸子的甜腥。
紫鹃刚把《奇门遁甲》收进暗格里,指尖在檀木匣上顿了顿:\"姑娘,可要传人?\"
\"去蘅芜苑请宝姐姐,再让小鹊去梨香院寻贾蔷。\"我摸了摸腕上发烫的翡翠串珠,那是前日宝钗送的,说\"温玉养人\",此刻倒像块烧红的炭——她撕《列女传》的那晚,心里怕也是烧着把火。
紫鹃应了一声,刚掀开门帘又回头:\"要带灯笼么?\"
\"不用。\"我望着窗外墨色的天,\"月黑风高,正适合说些见不得光的话。\"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炸响,映得妆匣上的螺钿闪着幽光。
我数到第三十七声更漏时,廊下传来环佩轻响——宝钗来了,月白缠枝莲斗篷上沾着星子似的夜露,发间只插了支素银簪,倒比往日更显利落。
\"林妹妹。\"她在我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我案头摊开的《玉匣记》,\"可是那送子观音的事?\"
我一怔,到底是宝钗,连秦可卿刚说的话都能猜个八九分。\"宝姐姐好耳力。\"我推过茶盏,茉莉香片浮着白汽,\"贾环要拿宝玉的生辰八字做引子,明儿卯时三刻...\"
\"我知道。\"她突然攥住我的手,指节冷得像冰,\"昨儿夜里莺儿收拾箱笼,翻出我小时候抄的《女诫》,我瞧着那些'三从四德'的字,突然就想起那年在赖大家,你说'女子读书不是为了当菩萨供着,是要明白自己该走哪条路'。\"
她眼尾微微发红,却笑得清亮:\"你要我在老祖宗跟前演那出'姐妹生隙',我原还怕拿捏不好火候,如今倒觉得——\"她松开手,端起茶盏抿了口,\"装糊涂容易,装计较才难。
明儿我便说你抢了我新得的苏绣帕子,定要老祖宗评理。\"
我望着她眼底跃动的光,突然想起前日在藕香榭,她对着一池残荷念\"留得枯荷听雨声\",原以为是伤春悲秋,如今才懂,她早把这大观园的局看了个通透。
门帘又被掀起,带进来一阵冷风。
贾蔷裹着件灰布斗篷,靴底沾着湿泥,鬓角还挂着草屑,倒真像刚从哪个墙根底下钻出来的。\"林姑娘。\"他抱拳行了个礼,目光扫过宝钗时顿了顿,\"可是那混球贾环又作妖了?\"
\"你倒机灵。\"我指了指案上的茶,\"先喝口热的。\"
他却直接拖了张椅子坐下,膝盖抵着桌沿:\"不用。
我今儿在后街酒肆听那王九说,贾环的人找了个茅山道士,买了七根黑驴蹄子、半斗碎玉渣——碎玉渣!\"他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跳了跳,\"那混球定是要拿通灵玉的碎渣掺朱砂,坏宝玉的命数!\"
我心里一沉——秦可卿说的\"碎玉渣\"有了下落。\"蔷兄弟。\"我抽出张纸推过去,\"明儿卯时前,你带两个可靠的人守在佛堂后窗,记清那道士的长相,再想法子截下他怀里的木匣——生辰八字该在里头。\"
\"得嘞!\"他把纸往怀里一塞,起身时斗篷带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开,\"我这就去寻柳湘莲,他那几个泼皮兄弟最会钻墙根。\"
门帘\"唰\"地落下,他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廊下。
宝钗望着那片茶渍轻笑:\"倒像只急红了眼的小豹子。\"
\"他原就该活成这样。\"我替她续了茶,\"总比在宁国府当那见不得光的庶子强。\"
更漏敲过九下时,紫鹃突然从外间掀帘进来,鬓发有些乱:\"姑娘,东府的蓉大奶奶来了,说是...说是有急事。\"
我和宝钗对视一眼,她立即起身:\"我去耳房避避。\"
秦可卿进来时,斗篷扣子全散着,发簪歪在鬓边,连绣着并蒂莲的鞋尖都沾了泥。\"林妹妹!\"她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贾环提前了!
那道士说子时三刻就动手,他...他让人把送子观音挪到了太虚幻境的偏殿,说那里阴气重!\"
我只觉后颈发凉——太虚幻境是宁国府的旧祠堂,平日锁着门,连尤氏都不大去。\"可卿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方才给尤氏送参汤,听见周瑞家的跟赖大家的嚼舌根。\"她喘得厉害,额角沁着冷汗,\"她们说贾环许了周瑞家的二十两银子,让她子时开祠堂门。\"
我攥住她的手,能摸到她腕上突突的心跳。\"你且回去,就说尤氏要喝第二遍的参汤。\"我从妆匣里摸出颗安神丸塞给她,\"记得把斗篷系好,仔细着了凉。\"
她走后,宝钗从耳房出来,手里捧着我的狐裘:\"要我陪你去?\"
\"不用。\"我把狐裘往身上一裹,指尖触到内侧绣的并蒂莲,那是宝钗去年送我的生辰礼,\"你明儿还要在老祖宗跟前演戏,得养足精神。\"
我走到门口又回头,烛火映得宝钗的脸忽明忽暗:\"宝姐姐,若我子时未归...\"
\"不会的。\"她打断我,目光灼灼如星子,\"你说过,这园子里的风要变,我信你能把风攥在手里。\"
夜风吹得竹影摇晃,我踩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往太虚幻境走。
腕间的翡翠串珠烫得惊人——这是今日第三次回溯的机会了。
月亮爬到东墙时,我听见前面传来锁簧轻响。
该收的网,怕是要提前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