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灭得突然,我指尖还沾着糖鹦鹉的碎渣,甜腥气混着碧螺春的苦,在舌尖漫开。
紫鹃摸索着去摸火折子,我摸到妆匣角上的银烛台,反手敲在桌沿——\"不用点太亮。\"
黑暗里,薛宝钗的金镯子又硌了我腕子一下,这次她没松劲:\"林妹妹,那黑布包里的...当真是宝玉的通灵玉?\"
\"贾蔷说红穗子露出来半寸。\"我压着太阳穴,通灵玉是宝玉的命根子,打从他落胎就挂在脖子上,那红穗子是老太太亲自用茜草染的,颜色比寻常茜红深三分。
贾环偷通灵玉做什么?
供在破庙...莫不是要借阴司的由头咒人?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紫鹃终于擦亮了火折子,豆大的光映出贾蔷涨红的脸。
他刚才冲进来时撞翻了茶盘,此时鞋尖还沾着湿茶渍:\"我、我跟着费婆子走的是后巷,那破庙平时只有要饭的歇脚。
贾环带的婆子我都见过,是赵姨娘房里专管洒扫的,手里还提着个铜香炉!\"
\"铜香炉?\"薛宝钗重复这三个字,声音突然拔高半分,\"上个月我去给邢夫人请安,见赵姨娘屋里新供了尊送子观音,说是从清虚观求的——\"
\"送子观音配通灵玉。\"我捏着案上的《女戒》书脊,纸页被攥得发皱,\"贾环要的是'宝玉失玉,阴火焚运;庶子得嗣,天命所归'的由头。\"
薛宝钗倒抽一口冷气,金璎珞在她颈间晃出细碎的响。
贾环是庶出,生母赵姨娘最恨的就是宝玉这个嫡子。
若能借通灵玉在破庙被\"阴火\"焚毁,再传出他房里的送子观音显灵,老太太就是再疼宝玉,也得考虑\"天命\"二字——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紫鹃,去把袭人请来。\"我扯了扯袖口,把掌心的血珠蹭在帕子上,\"宝姐姐,明日你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见着我要冷着脸。\"
\"冷着脸?\"薛宝钗的珍珠步摇颤了颤,\"妹妹是要...\"
\"要让贾环以为我们生分了。\"我指腹蹭过妆匣里空了的朱砂丸子位置,那里还留着块淡红的印子,\"他若认定你我不和,才会急着把阴谋往前推——我们要的就是他急。\"
窗外传来脚步声,袭人掀帘进来时带着股沉水香。
她今日穿月白绫子袄,腕子上还戴着我上月送她的翡翠串珠:\"林姑娘找我?\"
\"袭人姐姐坐。\"我推了推茶盘,碧螺春已经凉透,\"明日宝兄弟若问起我,你就说我为着诗社的事和宝姐姐拌了嘴,在房里哭呢。\"
袭人睫毛颤了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串珠——这是我用扬州带来的料子给她做的,当时她说\"林姑娘最懂人心\",此刻倒真应验了。\"姑娘是要引贾环上钩?\"她突然笑了,梨涡在腮边陷得很深,\"我原以为姑娘只爱吟风弄月,如今才明白,这大观园里最会下棋的,原是姑娘。\"
\"袭人姐姐过誉了。\"我把帕子团成一团,\"宝兄弟那边,你多留意着,莫让他闯出什么乱子。\"
袭人应下,起身时裙角扫过贾蔷的鞋尖。
贾蔷缩了缩脚,搓着衣角道:\"林姑娘,我再去破庙看看?
说不定能翻出那黑布包...\"
\"不可。\"我按住他肩膀,\"你现在去打草惊蛇,贾环只会把东西藏得更紧。
你且去前院盯着,他若差人往老太太房里送供品,立刻来报。\"
贾蔷咬了咬嘴唇,到底点了头。
他退出去时,门帘又被撞得晃了晃,月光漏进来,照见地上茶渍里沾着的糖渣,像撒了把碎星星。
薛宝钗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妹妹,我幼时读《女戒》,总觉得女子的命是线,得由别人牵着走。
如今才明白...\"她指尖抚过颈间的金璎珞,\"原来线在自己手里,想织什么花样,全看自己。\"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影里,突然觉得这月光比白天的亮。
紫鹃收拾着茶盘,碎瓷片在她手里叮当作响:\"姑娘,要歇了么?\"
\"不。\"我走到窗前,竹影在窗纸上投下蛛网似的纹路,\"把《奇门遁甲》拿来,再备盏热灯——今夜怕是要翻些旧黄历。\"
更漏敲过五下时,窗棂突然被叩了三声。
紫鹃刚要问\"谁\",外面传来秦可卿的声音,带着股子寒气:\"林妹妹,我有急事。\"
她掀帘进来时,鬓角的珠花歪了半朵,斗篷上沾着星子似的夜露。\"贾环方才差人去了清虚观。\"她攥着我的手腕,指尖凉得像浸了冰水,\"我托尤氏的人跟着,那道士给了包东西...是朱砂粉,掺着碎玉渣。\"
我猛地抽回手,妆匣里的银烛台\"当啷\"掉在地上。
碎玉渣——那是通灵玉的?
贾环果然要毁玉!
\"林妹妹?\"秦可卿的声音带着颤,\"你怎么了?\"
我弯腰捡起烛台,掌心被银边划了道血痕。
疼,真好,疼能让我清醒。\"可卿姐姐,辛苦你再去尤氏那里。\"我把烛台放回妆匣,血珠滴在空了的朱砂丸子位置,红得像要烧起来,\"告诉她,明日卯时三刻,盯着贾环房里的送子观音。\"
秦可卿走后,紫鹃端来参汤:\"姑娘,喝口热的。\"
我接过碗,却没喝。
窗纸外的竹影还在晃,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贾环的阴谋才露了个头,更狠的招儿怕还在后头。
我摸了摸腕间的翡翠串珠——那是用回溯能力换的。
前日我在园子里摔了茶盏,回溯三次才避开了贾政的车驾。
现在想来,那些回溯的时刻,原是上天给的伏笔。
更漏又响了,这次我听清了——是寅时。
紫鹃吹灭烛火时,我望着窗外的夜色,突然笑了。
该醒的人,都醒了。
该收的网,也该紧一紧了。
只是这网里,藏着的到底是贾环的阴谋,还是...更深的水?
我摸着腕上的翡翠串珠,突然想起今日午后在桃树下,宝玉说的那句话:\"林妹妹,这园子里的风,怕是要变了。\"
此刻想来,那风,怕是已经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