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我眼中沉淀为决心,手中的账册是即将投向平静湖面的巨石。
王熙凤,你想试探我,我又何尝不想借你这场东风,掀起我筹谋已久的风浪?
翌日,荣国府张灯结彩,一派歌舞升平。
我按时辰抵达,一身素雅的妆扮,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病弱,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家宴。
“林妹妹,你可算来了!老祖宗正念叨你呢!”王熙凤一见我,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那股子热络劲儿,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芥蒂。
她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演技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也带着浅淡的笑意:“凤姐姐盛情,我怎敢不来。只是身子略有些不爽利,来迟了些,还望姐姐和老祖宗恕罪。”
“说的什么话,你能来,老祖宗就高兴!”她引着我到贾母跟前。
贾母果然很是欢喜,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旁。
席间,王熙凤频频展示她的长袖善舞,周旋于各房之间,谈笑风生,将一个当家主母的派头做得十足。
她时不时地将话题引向我,言语间带着不经意的试探,想从我的反应中探究虚实。
我只作不知,或是浅笑回答,或是蹙眉凝思,一副不胜应酬的娇弱模样。
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将这把火烧得恰到好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熙凤大约是觉得我并无异状,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开始说起府中近来的开支:“……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哪一样不要银子?我这管家媳妇,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妹妹是自家人,有所不知,这账目上的事情,最是繁琐不过,每日里稍微不留神,便可能出些不大不小的纰漏。”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就算你发现了什么,也不过是寻常疏漏。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紧不慢地开口:“凤姐姐说的是。治家如同治国,开源节流,方是长久之计。只是,有些账目,看似繁琐,实则脉络清晰;有些亏空,看似无心,实则积年累月,数目惊人。我近日偶看些前朝的杂记,便有提及,一些大户人家,往往不是败于外敌,而是败于内贼蛀虫。”
这话一出,席间的气氛微微一滞。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笑:“林妹妹真是博学,连这些都知道。不过咱们府里,自然不会有那等腌臢事。”
贾母听了我的话,却放下了手中的银箸,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哦?内贼蛀虫?颦儿这话,倒像是意有所指。”
我心中暗道,时机到了。
这几句话,我昨夜在心中用“时空回溯”反复推敲过数次,确保能以最自然的方式,将贾母的注意力引向我想要的方向。
看似随口的闲谈,实则是精心设计的引线。
我放下茶杯,起身,对着贾母微微一福:“老祖宗容禀。黛玉不敢妄言,只是近日整理亡父遗物时,无意间发现了一本旧账册,其中记载的一些银钱往来,似乎与我们府上有些关联。起初黛玉也以为是寻常的生意往来,但细看之下,却发现诸多蹊跷之处,数额之大,触目惊心。黛玉愚钝,不敢擅专,今日带来,也是想请老祖宗和府里长辈们一同过目,看看是否是黛玉多心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王熙凤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林妹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账册?我们府上的账目,一向由我经手,怎么会……”
“凤姐姐莫急,”我截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账册并非府内之物,而是来自府外。正是因为它来自府外,却又与府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才更显得蹊跷。”
贾母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目光如炬,扫过王熙凤,又看向我:“颦儿,把账册拿上来。”
我从袖中取出那本凝聚了无数罪恶的账册,由侍立一旁的琥珀接了,呈给贾母。
贾母接过账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起初还只是皱眉,渐渐地,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从铁青到煞白,最后,她“啪”的一声将账册合上,重重地拍在桌上!
“混账东西!”贾母一声怒喝,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连乐师都停了演奏,众人噤若寒蝉。
“即刻传话下去,今日宴席到此为止!府中各房主事的,还有宝玉、兰儿,都给我到议事厅来!一个都不许少!”贾母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不容任何人质疑。
王熙凤已是摇摇欲坠,额上冷汗涔涔。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贾母凌厉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很快,议事厅内便跪了一地的人。贾母端坐上首,面沉似水。
我站在一旁,将账册上的内容,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白地解释给众人听。
从王熙凤如何利用职权,与名为“聚沙帮”的江湖势力勾结,倒卖府中财物,放高利贷,侵吞田产,到那些与“江湖名号”之间不清不楚的巨额银钱往来,以及周瑞家的所提及的那些“了不得的秘密”可能牵涉的更深层交易。
每一条证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熙凤的心上,也砸在贾府众人的心上。
“凤丫头!”贾母指着瘫跪在地的王熙凤,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有何话可说?!”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王熙凤再也撑不住那副精明强干的假面,她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只求老祖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她一命。
“你对得起贾家的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贾母痛心疾首。
此刻,探春站了出来,声音清朗而坚定:“老祖宗,孙女以为,此事暴露的不仅仅是凤嫂子一人的贪墨,更是我们贾府财务管理上的巨大疏漏。孙女恳请老祖宗下令,彻查府中账目,建立透明公开的财务制度,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贾母看着探春,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最终长叹一声,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欣慰:“罢了,罢了……三丫头说得对。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颦儿,你这次,做得很好,有勇有谋,有魄力!不愧是林家的女儿!”
我微微垂首:“黛玉不敢居功,只望贾府能革除积弊,重振家声。”
众人见风使舵,纷纷称赞我的智慧与果敢,探春的提议也得到了贾母的首肯。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议事厅内的气氛也略微缓和下来。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至少阶段性胜利已经到手之时,我无意间瞥见了伏在地上的王熙凤。
她虽然哭得涕泪交流,狼狈不堪,但在她微微抬起的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毒与阴冷。
那眼神,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带着彻骨的寒意,让我心中猛地一凛。
她,绝不会就此甘休。
这场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
这荣国府平静的水面之下,还不知隐藏着多少更深的漩涡与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