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容妃带着乾隆穿行在叶尔羌老城的街巷。脚下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侧土坯房的窗棂上,挂着风干的辣椒串和金灿灿的玉米。头戴花帽的孩童追逐着跑过,扬起阵阵细沙,恍惚间,她又变回了那个追着卖馕老汉的小丫头。
\"这是阿娘常去的染坊。\"容妃停在一家挂着靛蓝布帘的铺子前,染缸里的槐蓝草正泛着幽幽的光。老板娘颤巍巍地捧出块艾德莱斯绸,\"当年您阿娘总说,这孔雀蓝最衬您的眼睛。\"乾隆接过绸缎轻抚,指尖掠过细密的纹路,仿佛触到了容妃记忆里柔软的褶皱。
晌午时分,兄长在庭院中支起铜制馕坑。滚烫的炉壁贴上刚擀好的面饼,芝麻的焦香混着羊肉抓饭的香气,引得乾隆连赞三声\"好\"。容妃用银刀削下金黄的馕边,忽然想起入宫首年,她因水土不服茶饭不思,是皇帝亲手将江南厨子做的西域菜喂进她口中。
暮色四合时,两人登上城西的了望塔。远处的昆仑山脉覆着皑皑白雪,叶尔羌河宛如一条玉带蜿蜒流淌。容妃指着河畔成片的胡杨林:\"秋天来时,整个林子都像着了火。\"乾隆从身后环住她,龙袍下摆扫过她的回部长裙:\"明年此时,朕陪你看尽这人间秋色。\"
深夜的毡房里,容妃展开兄长呈上的账本。新开垦的棉田、修缮完毕的坎儿井,每一笔都记录着叶尔羌的新生。烛火摇曳间,乾隆握着朱笔批注,明黄的诏书与羊皮纸上的维文相映成趣。\"把江南的桑蚕养殖之法也写进去。\"皇帝忽然开口,\"让你的家乡,年年都有新颜色。\"
离别的那日,叶尔羌百姓倾城相送。容妃坐在马车上频频回望,人群中白发阿婆手中挥舞的,是她亲手绣的石榴帕子;孩童高举的木盘里,盛着刚摘下的石榴。乾隆将她颤抖的手捂在掌心:\"莫要哭,待石榴再红时,咱们便回来。\"
归程的马车上,容妃将一枚石榴种子小心收进锦盒。窗外,夕阳把驿道染成金色,宛如一条连接紫禁城与叶尔羌的绸带。她靠在乾隆肩头,听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忽然觉得,这万里山河,终是化作了心中一方安稳的归处。
马蹄踏碎晨霜时,容妃的银镯突然磕在车厢铜环上,清脆声响惊散了枝桠间的寒鸦。她掀开缀满石榴纹的车帘,看见白发阿婆追着马车跑了半里地,皲裂的手中,那方石榴帕子早被晨露浸得发沉。叶尔羌的风裹着沙枣香灌进车厢,恍惚间又成了初入宫时,养心殿穿堂而过的冷冽。
“娘娘的石榴籽。”阿依慕捧来木盘,上面整齐码着孩童们昨夜摘下的石榴。暗红籽粒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像极了她缝在皇帝龙袍暗袋里的相思豆。容妃指尖抚过圆润的果粒,突然摸到颗带裂痕的——那是最调皮的小巴郎偷偷塞进她掌心的,说“裂开的石榴最甜”。
乾隆的明黄龙袍挡住了刺骨的风,他将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瞧,朕让工部在御花园开了新渠,引的是玉泉山活水。”说着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的胡杨种子还带着西域的沙土,“等开春,咱们把叶尔羌的树种遍整个紫禁城。”
车队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容妃听见人群中传来冬不拉的旋律。模糊的歌声混着驼铃飘来,唱的是回部古老的送别曲。她解下颈间的银质石榴项链,抛向渐渐远去的人群。项链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坠落在欢呼的孩童手中,恰似一颗永不熄灭的星。
回程的夜宿驿站里,乾隆铺开新绘的舆图。朱笔圈出的叶尔羌旁,多了行小字:“拟设西域学宫,教授满汉语言”。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比翼的飞鸟。容妃倚着他肩头,看着舆图上蜿蜒的丝路,突然轻笑:“臣妾倒觉得,该在每个驿站种棵石榴树,这样一路走,都是回家的路。”
当第一缕朝阳染红紫禁城角楼时,容妃手中的石榴种子已埋进御花园的新土。她望着翻涌的春云,仿佛又看见叶尔羌河畔的石榴花次第绽放。乾隆握着她沾着泥土的手,龙袍上的海水江崖纹与她袖口的石榴刺绣悄然相触,在晨风中,开出跨越万里的并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