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后门外狭窄的通道里,弥漫着隔壁“济世堂”飘来的浓郁药香和护城河特有的水腥气。何西门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指尖夹着的劣质香烟升起一缕呛人的青烟,却压不住他此刻心头的惊涛骇浪。
牛皮纸袋敞着口,独孤柔带来的“惊喜”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摊在他掌心。翡翠岛的卫星俯瞰图上,那个由白色珊瑚礁石刻意堆砌而成的巨大眼睛图案,在深蓝海水的映衬下,冰冷、嘲弄、充满恶意!这绝非巧合!是标记?是警告?还是某种邪恶仪式的象征?雨林毒菌洞穴的图腾、雪山毒箭的符号、苗寨金芦笙底部那转瞬即逝的异样触感…所有线索在此刻被粗暴地串联起来,指向大海深处那座看似天堂的囚笼!
诊所前门隐约传来三个女人声音的交织。林晚晴成熟热情的邀约,慕容卿带着酸味的揶揄,独孤柔冰冷锐利的质问…如同魔音灌耳,搅得他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烦躁。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万花丛”的艳福,此刻成了最烫手的山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从他贴身的口袋深处传来!不是手机!是那块沉寂了数日的、刻满诡异纹路的金属令牌!震动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共鸣!与此同时,他怀中那张包裹着《引魂调》羊皮卷的布包,也如同呼应般,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温热感!
令牌与古卷!在独孤柔这份指向“眼睛”老巢的情报刺激下,再次发生了异动!何西门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椎!他猛地掐灭烟头,手指隔着衣物死死按住那枚令牌,试图压制这诡异的共鸣。诊所里还有那三位大神,绝不能让她们察觉到任何异常!
就在他心神紧绷之际,诊所里那部老旧的座机电话,突然发出了刺耳的、持续不断的铃声!
“叮铃铃——!!!”
铃声如同救命的信号,瞬间打破了前厅里三个女人暗流涌动的僵局,也给了何西门喘息的机会。他迅速将文件塞回口袋,调整呼吸,推开后门走了回去。
诊所里,三位风格迥异的美女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带着探究、揶揄和冰冷的审视。电话铃声还在顽强地响着。
“咳…不好意思,接个电话。”何西门顶着压力,快步走到柜台后,拿起听筒。
“喂?西门诊所。”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个极其苍老、沙哑,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用的是何西门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方言:
“西门崽?是你吧?”
何西门握着听筒的手猛地一紧!这声音…是三叔公!何家宗族里辈分最高、医术最深、也最严厉古板的长辈!他从小被这位三叔公拿着戒尺逼着背《汤头歌》、认药材,留下了深刻的“童年阴影”。
“三…三叔公?”何西门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和恭敬,身体都下意识地站直了些。这反应落在慕容卿和独孤柔眼里,两人眼中都掠过一丝诧异。林晚晴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瞬间从惫懒切换到恭敬的模样。
“哼!还知道叫三叔公!”电话那头的老者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你个孽障!翅膀硬了是吧?在外面野了这些年!招惹了多少是非!沾了多少脂粉气!把祖宗传下的‘一气化三清’当什么了?杂耍卖艺哄女人的把戏吗?!”
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声音洪亮得连旁边的慕容卿等人都隐约能听到只言片语。何西门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戒尺支配的恐惧里。他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三叔公教训的是…我…”
“闭嘴!”三叔公粗暴地打断他,“何家祖训,‘悬壶济世,仁心为本’!你看看你!在城里开个什么破诊所?乌烟瘴气!成何体统!”老人喘了口气,语气稍稍平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重和疲惫,“你爷爷…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怕你心性不定,辱没了祖宗传下的针法!现在…族里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你爹娘也点了头…”
三叔公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如同宣告某种不可更改的宿命:“给你一个月!收拾你那堆烂摊子!滚回‘杏林坳’来!祠堂开炉,重铸银针!祭祖告天,正式接掌‘一气化三清’的衣钵!再敢推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让你爹娘抬着你回来!”
“啪!”电话被狠狠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何西门举着听筒,僵在原地。三叔公那如同雷霆般的训斥和最后通牒,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回杏林坳?那个藏在深山坳里、几乎与世隔绝的何家宗族祖地?祭祖告天,接掌衣钵?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要像三叔公他们一样,守着祖祠药庐,清规戒律,远离红尘繁华,甚至…远离身边这些让他又爱又头疼的红颜知己?这简直是把他这只刚飞回“臭水沟”的野鸟,重新关进金丝笼!
一股巨大的抗拒感在心头翻涌!他好不容易摆脱了“眼睛”的追杀,刚在熟悉的烟火气里找到一丝安宁,刚觉得能喘口气…凭什么?!
诊所里一片寂静。慕容卿、独孤柔、林晚晴都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头激烈的训斥和最后那句“滚回来”的咆哮,也看到了何西门接完电话后那瞬间失神、如同被霜打了茄子的模样。三人的表情各异。
慕容卿抱着手臂,漂亮的眉毛高高挑起,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哟?何大神医这是…被家长勒令回家‘面壁思过’了?杏林坳…听着像关禁闭的好地方啊。”
林晚晴则关切地靠近一步,成熟妩媚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西门,家里长辈…很严厉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姐姐陪你回去解释解释?我认识不少…”
“林总的好意心领了。”独孤柔冰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林晚晴,她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何西门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看来何神医的麻烦,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家事、‘眼睛’、还有您这几位…”她目光扫过慕容卿和林晚晴,意有所指,“红颜知己。分身乏术啊。”她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鳄鱼皮手包,动作优雅却带着疏离,“‘惊喜’送到了,何神医慢慢‘消化’。至于合作…等你解决了自己的麻烦,还能活着回来再说吧。”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何西门一眼,转身,高跟鞋敲击着诊所的水泥地面,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径直离开了。
林晚晴看着独孤柔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失魂落魄的何西门,咬了咬下唇,还是柔声道:“西门,别太有压力。长辈总是为你好。姐姐随时等你电话。”她也拿起手包,对慕容卿点点头,带着一丝不甘和担忧离开了。
诊所里只剩下慕容卿和何西门。慕容卿走到柜台前,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何西门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喂!回魂了!不就是被家长骂两句嘛!至于吗?看你这样子,跟天塌了似的。”
何西门苦笑一声,瘫坐在藤椅上,有气无力:“天是没塌,但我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杏林坳…那可是比雪山苗寨还可怕的地方。清规戒律,晨钟暮鼓,别说美女,连只母蚊子都少见…”
慕容卿眼波流转,带着狡黠的笑意凑近他,吐气如兰:“那…要不要本影后发发善心?去你那什么坳里拍部戏?保证让你的‘清规戒律’,变成‘春色满园’…”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暧昧的诱惑。
何西门看着她近在咫尺、艳光四射的脸庞,心头一跳,随即无奈地摆摆手:“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您要去了,我那三叔公能当场把我祭了祖宗!”
送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慕容卿,诊所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何西门疲惫地靠在藤椅上,看着窗外“龙须沟”浑浊的河水,三叔公的咆哮、独孤柔的警告、慕容卿的调笑、林晚晴的热情…还有那珊瑚礁的眼睛、令牌与古卷的异动…如同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躲?能躲到哪里去?“眼睛”如影随形。独孤柔那句“鱼已归塘,水已搅浑”如同警钟。三叔公的召唤,更是无法抗拒的家族意志。回去…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至少,杏林坳那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或许能暂时避开“眼睛”的锋芒?更重要的是,“一气化三清”的完整传承,祭祖开炉重铸的银针…那里面,是否藏着克制令牌和古卷异动、甚至对抗“眼睛”的方法?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让他抗拒的心稍稍松动。
几天后,何西门关闭了那间短暂开张的“西门诊所”,在街坊们不舍和好奇的目光中,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归乡的火车。追风被暂时托付给了一位信得过的老街坊照料。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如同悄然离开时一样。
绿皮火车在崇山峻岭间哐当作响,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由城市喧嚣逐渐过渡为乡村田野再变为深山苍翠的景色。何西门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思绪纷乱。怀中,令牌和羊皮卷安静地蛰伏着,仿佛陷入了沉睡。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火车驶入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谷地时,怀中的令牌,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剧烈、远超以往的冰冷震动!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疯狂挣扎!与此同时,羊皮卷也瞬间变得滚烫!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怨毒、以及某种巨大吸引力的诡异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猛地从令牌和古卷中爆发出来!狠狠冲击着何西门的神经!
“唔!”何西门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他死死按住胸口,强忍着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冲击感!这异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是因为…越来越靠近杏林坳了吗?!
他猛地抬头望向车窗外!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对面陡峭的山崖之上!
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天然岩洞口!洞口边缘,赫然用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涂抹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眼睛符号!与翡翠岛珊瑚礁、雨林岩壁上的图腾,如出一辙!散发着冰冷邪恶的气息!而在那洞口下方,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崎岖小径,蜿蜒着,竟隐隐指向火车前进的方向——杏林坳的方位!
何西门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眼睛”…竟然已经渗透到了何家宗族祖地的附近?!三叔公的召唤,是福?是祸?!杏林坳等待他的,究竟是传承的净土,还是…另一个早已布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