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如同最粗鄙的号角,彻底撕裂了“海神号”甲板上精心营造的浪漫奢靡。夕阳的金辉、荡漾的海波、价值连城的海岛产权文件、名媛夏晚晴那张倾国倾城却凝固着极致错愕与羞愤的脸…所有的一切,都在何西门对着蔚蓝大海倾泻而出的、散发着浓烈酸腐气味的生理反应面前,土崩瓦解,碎成一地狼藉。
夏晚晴颈间那条璀璨的蓝宝石项链,在她因剧烈情绪起伏而急促的呼吸中疯狂晃动。宝石底部镶嵌托架内侧,那个冰晶雕刻的“眼睛”符号,在何西门因呕吐而模糊的视线里,却如同淬毒的针尖,清晰地刺入他的脑海!冰冷,嘲弄,恶毒!与那份“翡翠岛”文件角落的灰色眼睛标记,瞬间串联!
这不是巧合!这是陷阱!一个用海岛和美人精心编织的、致命的陷阱!这女人,或者说她背后的“眼睛”,早就盯上了自己!邮轮上的“偶遇”,热情的“照顾”,乃至这场惊世骇俗的“求婚”,都是为了将他引向那座名为翡翠岛的囚笼!
何西门胃里翻江倒海,心脏却因这冰冷的发现而狂跳!他猛地直起身,顾不得擦去嘴角的污渍,也顾不得周围宾客投来的、混合着厌恶、同情和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他一把推开试图上前搀扶(或者说控制)他的侍者,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般锐利地扫过夏晚晴那张由羞愤转向冰冷阴沉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谢…谢夏小姐厚爱!这岛…消受不起!告辞!”
话音未落,他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踉跄却异常迅猛地冲向最近的、通往船舱内部的通道!身后,传来夏晚晴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冰冷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拦住他!”
风声、惊呼声、追来的脚步声瞬间在身后响起!何西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无视了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在迷宫般的豪华船舱通道里左冲右突!他撞翻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推开惊愕的贵妇,凭借着对危险的直觉和一丝运气,竟奇迹般地甩脱了追兵,一头扎进了混乱嘈杂、充斥着机油味和汗臭味的邮轮底层轮机舱!巨大的引擎轰鸣震耳欲聋,掩盖了他粗重的喘息。
当“海神号”在下一个热带港口短暂停泊补充给养时,何西门已经如同泥鳅般,混在一群下船狂欢的水手中,消失在了异国喧嚣的码头人潮里。他丢弃了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换上了当地最廉价的印花衬衫和短裤,脸上抹了把灰,像一个最落魄的背包客。他不敢停留,不敢联系任何人,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阿旺曾经提过的线索,一头扎进了西南边境连绵的群山之中。目标,是远离海岸线、传说中民风淳朴彪悍、却也相对封闭的——黑水苗寨。他需要一个喘息之地,一个能暂时避开“眼睛”追捕的避风港,也隐隐期望能从这些世代与山林毒物打交道的苗人身上,找到关于“眼睛”所用奇毒的一丝线索。
几日后,当何西门风尘仆仆、形容狼狈地出现在黑水苗寨那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吊脚楼群前时,迎接他的并非警惕的长矛,而是一场盛大得超乎想象的篝火盛宴!
巨大的空地上,数十堆篝火熊熊燃烧,将夜空映得通红。震天的铜鼓声如同雷鸣,节奏狂野而富有生命力。盛装的苗家男女老少围着火堆,跳着古老的祭祀舞蹈。男人们头缠青布帕,腰挎弯刀,赤裸的上身涂抹着神秘的油彩,舞步刚劲有力,吼声震天。女人们则穿着繁复华丽的百褶裙,银饰叮当作响,在火光中如同流动的星河,身姿摇曳,歌声清亮悠扬。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米酒的醇厚和一种原始而炽热的欢庆气息!
何西门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大场面弄得有些发懵。他正想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一个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脸上涂着威严图腾油彩、头戴巨大银角头饰的中年汉子,在众人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朝他走来!正是黑水苗寨的寨主——蒙蚩!
蒙蚩寨主走到何西门面前,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带着审视,却没有恶意。忽然,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何西门肩膀上!力道之大,差点把本就晕船后遗症未消的何西门拍趴下!
“哈哈哈哈哈!天神派来的恩人!终于等到你了!”蒙蚩寨主声如洪钟,震得何西门耳膜嗡嗡作响,带着浓重的苗音汉话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感激,“就是你!半个月前,在‘野鬼坡’!用几根针,救了我那被‘七步倒’咬了的蠢儿子蒙岩!还留了草药!我蒙蚩找了你好久!今天寨子里最勇猛的猎手认出了你!天神开眼!让我们黑水寨能当面谢恩!”
何西门这才恍然!原来半个月前他穿越边境丛林时,确实顺手救过一个被毒蛇咬伤、昏迷在路边的苗家青年,当时只当是萍水相逢,留下草药便匆匆离开了。没想到竟是黑水寨主的儿子!这无心插柳的善举,竟成了他此刻的救命稻草!
不由分说,何西门被蒙蚩寨主热情地拉到了篝火最中心、最尊贵的主位上!巨大的芭蕉叶上堆满了烤得金黄流油的野猪腿、山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山珍野味。苗家少女们如同穿花蝴蝶般,捧着巨大的、用竹筒盛满的米酒,带着羞涩又大胆的笑容,轮番上前敬酒。
“恩人!喝!”蒙蚩寨主端起一个比海碗还大的竹筒,里面是浑浊浓烈、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米酒,不由分说地塞到何西门手里,“这是我们黑水寨的‘迎客酒’!喝了它,你就是我们全寨最尊贵的兄弟!刀山火海,黑水寨为你闯!”
盛情难却,更带着一种无法推拒的仪式感。何西门硬着头皮,在震天的鼓声和无数双热切目光的注视下,仰头灌下那碗烈酒!火辣辣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眩晕感瞬间加倍袭来!
这仅仅是个开始。一碗接一碗!不同的人,不同的理由!敬救命之恩!敬远道而来!敬兄弟情谊!苗家的米酒入口绵甜,后劲却如同潜伏的猛兽!何西门感觉自己像掉进了酒缸里,眼前篝火的火焰开始重影,震耳的鼓点变成了沉闷的噪音,苗家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也模糊不清。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汹涌的酒意彻底淹没时,一只微凉柔软的小手,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何西门晕乎乎地转头。篝火跳跃的光芒下,映出一张清丽脱俗、如同山涧晨露般纯净的小脸。那是寨主蒙蚩的小女儿——阿彩。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崭新的、绣满五彩蝴蝶的苗家盛装,乌黑的长发编成复杂的发辫,缀满了小巧的银铃。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纯净的琥珀色,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动着。脸颊因为紧张和篝火的烘烤,染着两团可爱的红晕。
“阿…阿哥…”阿彩的声音细细软软,带着苗家少女特有的糯音,害羞得几乎听不见。她双手捧着一个明显小了很多、也更精致的竹杯,里面是清澈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这…这是阿彩自己采的山茶花和野蜂蜜调的…醒…醒酒茶…阿哥…喝一点…好受些…”她鼓起勇气,将竹杯递到何西门面前,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切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何西门看着眼前这杯散发着清新气息的“醒酒茶”,如同看到了救星!他感激地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阿彩微凉的指尖。少女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红透,低下头,只露出一个白皙小巧的下巴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谢…谢谢阿彩妹妹…”何西门的声音因为酒意而有些含糊,他端起竹杯,一饮而尽。清凉微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山茶花的淡雅和蜂蜜的温润,竟真的奇迹般地压下了翻涌的酒意,带来一丝清明。
阿彩抬起头,看到他将茶喝完,琥珀色的眸子里瞬间绽放出喜悦的光彩,羞涩地抿嘴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在火光下若隐若现。那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如同山涧最清澈的泉水,让何西门晕眩的脑袋都为之一清。他忍不住也对她笑了笑,带着真诚的谢意。
就在这时,蒙蚩寨主洪亮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无比的郑重:“好!恩人喝了我们黑水寨的酒,就是我蒙蚩的兄弟!更救了我儿的命!这份恩情,光用酒肉不足以报答!”他一挥手,一个强壮的苗家汉子捧着一个长长的、用暗红色锦缎包裹的物件,恭敬地走上前。
蒙蚩寨主接过,双手捧着,如同捧着最神圣的祭品,走到何西门面前,唰地一下掀开锦缎!
篝火的光芒下,金光璀璨!那是一支造型古朴、通体由纯金打造的芦笙!笙管上錾刻着繁复神秘的苗家图腾和缠绕的藤蔓花纹,笙斗部分镶嵌着几颗打磨光滑、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玛瑙!整支金芦笙散发出一种古老、尊贵、又带着野性力量的气息!一看便知是苗寨世代相传、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圣物!
“恩人!”蒙蚩寨主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庄重,“这支‘金乌神笙’,是我们黑水寨先祖传下的圣物!今日,我蒙蚩将它赠予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黑水寨最尊贵的客人!持此神笙,黑水寨上下,任你驱策!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整个篝火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寨主手中那支金光灿灿的芦笙!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赠予圣物!这是黑水寨给予外族人的最高礼遇!从未有过!
何西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厚礼惊得酒醒了大半!他看着那支沉重的金芦笙,又看看蒙蚩寨主那真挚而狂热的眼神,深知这份“谢礼”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和责任。他连忙摆手:“寨主!这太贵重了!西门受之有愧!救人之事,只是举手之劳…”
“恩人莫要推辞!”蒙蚩寨主不由分说,将金芦笙强行塞进何西门怀里!那沉甸甸的冰冷触感,让他心头一凛。“收下!否则就是看不起我黑水寨!看不起我蒙蚩!”
何西门捧着这烫手的山芋,哭笑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再推辞,就是真的不给寨主面子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学着苗人的样子,单手托住沉重的芦笙底部,另一只手抚胸,对着蒙蚩寨主和周围热切注视的苗民微微躬身,朗声道:“西门…谢寨主厚赐!”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等酒宴结束,定要找个机会悄悄归还。
“哈哈哈!这才是我蒙蚩的好兄弟!”寨主开怀大笑,声震四野,“来!换酒!上最烈的‘穿肠烧’!今夜不醉不归!喝到太阳晒屁股!”
新一轮更加凶猛狂热的敬酒开始了!这一次,不再是米酒,而是换成了苗家秘法酿造、酒液如同火焰般灼热的“穿肠烧”!蒙蚩寨主亲自带头,几个寨中长老轮番上阵,大有不把何西门放倒誓不罢休的架势!
阿彩在一旁急得小脸通红,几次想上前劝阻,都被阿妈拉住了,只能担忧地看着何西门一碗接一碗地灌下那可怕的烈酒。
何西门的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在烈酒的猛烈冲击下,忽明忽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天旋地转,篝火变成了无数旋转的光圈,鼓声和歌声变成了遥远的噪音。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抱着那支沉甸甸的金芦笙,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他试图运转“一气化三清”心法化解酒力,但汹涌的酒意和连日奔波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终于,在蒙蚩寨主亲手灌下最后一碗“穿肠烧”后,何西门的视线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他抱着金芦笙,身体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大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沉重的金芦笙从他怀中滑落,砸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哥!”阿彩的惊呼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何西门最后的意识,是感觉到自己被几双有力的手托住,没有摔倒在地。然后,是蒙蚩寨主豪迈的大笑和宣布宴会结束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移动…似乎是抬向寨主的吊脚楼…鼻尖萦绕着木头和干草的气息…还有…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冰冷腥甜的味道…那味道…似乎来自…怀里?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想抓住那一丝异样感,但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了怀中金芦笙冰冷的笙斗上。指尖触及笙斗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装饰纹路般的微小凸起——那凸起的线条,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的几何形状?
冰冷,尖锐,带着无尽的恶意…像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