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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瑶那声凄厉的尖叫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何西门的耳膜。他冲出屋门时,隔壁小院里已围了几个人,村长提着昏黄的马灯,昏黄的光圈里,长孙瑶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筛糠般抖着,沾满泥污的手指死死抠进泥里,指着那块光秃秃的青石板。石板周围散落着零星的、被踩踏啃噬过的草药残骸,透骨消娇嫩的紫色花瓣碾碎在泥里,血见愁红褐色的根茎被啃得七零八落,石斛兰肥厚的叶片成了破布条。

“没了…全没了…”长孙瑶的声音嘶哑破碎,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砸,“阿妈的药…救命的药啊…”巨大的绝望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白天采药时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魂魄。她猛地扑向那些残枝败叶,疯了一样用手去拢,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和碎叶,喉咙里发出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何西门的心猛地一沉。他几步跨过去,蹲下身,没有第一时间去拉长孙瑶,而是捻起一片沾着可疑粘液的碎叶,凑到鼻尖。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和某种动物腺体特有的臊气钻入鼻腔。他又仔细查看泥地上的脚印——杂乱,深浅不一,但有几个清晰的爪印,前端分趾,带着钩状的爪尖痕迹,绝非人足。

“不是人偷的。”何西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长孙瑶压抑的哭声和村民的议论。他指着那些爪印和叶片上残留的粘液,“是山里头的獾子,或者貉子,闻到新鲜草药的甜腥气,夜里成群结队来祸害了。”他语气笃定,带着常年行走山野的熟稔。

长孙瑶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獾…獾子?”

“嗯。”何西门点头,目光扫过她沾满泥污和泪痕的脸,还有那双因为绝望和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的手。他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哭没用。獾子嘴刁,只啃了最嫩最新鲜的花叶根茎,糟蹋了大半,但没啃完的,晒干了药性一样足。”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村长,劳烦乡亲们,点上火把,就在这院子附近,沟沟坎坎,草丛树根底下仔细找找,肯定还有没被祸害干净的!特别是根茎粗壮、味道苦的,獾子不爱啃!”

他沉稳镇定的态度像定海神针,慌乱的人群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村长一跺脚:“听见没?都动起来!点起火把!找!”村民们呼啦啦散开,火光很快在院墙根、柴垛旁、篱笆下亮起。

何西门这才弯腰,向长孙瑶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可靠。“起来,地上凉。”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和力道。

长孙瑶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看何西门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沉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让她心头发酸的包容和笃定。她犹豫了一下,冰凉颤抖的手慢慢抬起,放进他温热的掌心。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稳稳拉起。站稳的瞬间,她像是脱力般晃了一下,何西门的手臂自然地在她肘弯处虚扶了一把,力道恰到好处,稳住她便立刻松开,没有丝毫逾矩的停留。

“何医生…我…”长孙瑶声音哽咽,巨大的愧疚和后怕让她几乎说不出话。她觉得自己好没用,连药都看不住。

“獾子鼻子比狗还灵,防不胜防,不怪你。”何西门打断她,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调侃,“就当是山神爷嘴馋,先尝尝咱们的贡品。剩下的,够用。”他指了指旁边,“去烧点热水,把手洗干净。找药的事,交给乡亲们。”

他话语里的轻松和笃定,像暖流一点点渗入长孙瑶冰冷绝望的心田。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转身跑向灶房。转身的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何西门已经蹲下身,借着村长递过来的马灯光,仔细分拣着地上那些幸存的、相对完整的草药残骸,神情专注,仿佛那些沾满泥土的碎叶断根是什么稀世珍宝。一种混杂着感激、依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这个医生…好像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他都能只手撑住。

村民们的效率很高。半个时辰不到,散落在角落、未被獾子糟蹋殆尽的草药就被陆陆续续找了回来。虽然损失惨重,尤其是娇嫩的花穗部分几乎全军覆没,但血见愁和石斛兰坚韧的根茎、以及一些叶片相对完好的植株,还是抢救回来不少,勉强凑够了一两日的药量。

何西门指挥着长孙瑶和几个妇人连夜清洗、简单炮制这些劫后余生的草药。灶房里灯火通明,药香混合着水汽氤氲开来。何西门挽着袖子,亲自示范如何刮去石斛兰根茎上的粗皮,如何将血见愁的根切成薄片便于药力析出。他动作利落精准,一边做一边讲解要点,低沉平稳的嗓音在嘈杂的灶房里清晰可闻。长孙瑶跟在他身边,学得异常认真,偶尔抬头看他专注的侧脸,火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心跳有些快,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夜色渐深,草药终于初步处理好,摊开在干净的竹匾里。何西门又去看了看阿秀的情况。服下昨晚的汤药后,高热稍退,神志清醒了些,手臂上的红斑颜色似乎也淡了一点。这微小的好转迹象,给了长孙瑶莫大的安慰和希望。

“明天我再去一趟后山。”何西门对守在母亲床边的长孙瑶说,“透骨消的花期还没完全过,向阳的崖壁上应该还能采到一些。血见愁和石斛兰根茎多采些,晒干了药性更稳。这次,咱们在院子里生堆篝火,看那些馋嘴的畜生还敢不敢来!”

他的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赌咒,逗得长孙瑶破涕为笑。她用力点头:“嗯!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几个更隐蔽的地方!”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困意便再也抵挡不住。长孙瑶趴在母亲床边沉沉睡去。何西门回到自己的小屋,刚躺下没多久,窗外便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瓦片和树叶,山村的夜愈发静谧。

雨一直下到翌日午后才渐渐停歇。天空依旧阴沉,山间雾气弥漫。何西门和长孙瑶收拾好采药工具,正准备再次进山,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雨后山村的宁静。

一辆沾满泥泞、却依旧能看出线条硬朗的墨绿色越野车,如同闯入桃花源的钢铁猛兽,带着一股不属于此地的彪悍气息,咆哮着冲进村子,嘎吱一声,急停在村口那棵老榕树下。泥水四溅。

车门推开,一条穿着深色作训裤、踩着厚重战术靴的长腿率先迈出,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车。来人穿着一件修身的深橄榄绿战术夹克,拉链拉到锁骨下方,露出里面深灰色的紧身高领衫。乌黑的长发束成干净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线条分明、带着英气的脸庞。她的眉形如剑,微微上扬,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扫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山村,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鼻梁高挺,唇线紧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和几缕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更添几分冷硬。她腰间束着宽厚的战术腰带,上面挂着对讲机、强光手电等装备,身形挺拔,肩背线条流畅有力,即便隔着夹克,也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蕴含的爆发力。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与这宁静甚至有些破败的山村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围观的村民,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刚从长孙瑶家院门走出的何西门身上。何西门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白麻衬衫,裤腿随意卷着,沾着泥点的旧布鞋,肩上搭着那个标志性的布囊。他正和身后的长孙瑶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惯有的、有点痞气的笑意。

女警花的视线在何西门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她迈开步子,战术靴踩在泥泞的村道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嗒、嗒”声,径直朝着何西门走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何西门自然也看到了她。当那锐利如刀的目光锁定自己时,他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啧,这身板,这气势,这眼神…标准的“不好惹”。还是个顶漂亮、顶扎手的“不好惹”。

女警花走到何西门面前三步远站定。她的身高几乎与何西门持平,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重点在他肩上的布囊和沾着泥点的裤腿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她从战术夹克的内袋里掏出一个深棕色的证件夹,动作干脆利落,“啪”地一声展开,亮在何西门眼前。

“轩辕晴。省厅刑侦总队,特别行动组。”她的声音清冷,带着公事公办的金属质感,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多余的起伏,“何西门?”

证件上的国徽和警徽清晰可见,照片上的她眼神更显冷峻。姓名:轩辕晴。单位:省公安厅刑事侦查总队。职务一栏印着清晰的“二级警督”。

何西门脸上那点痞气的笑意丝毫未减,反而加深了些。他慢悠悠地抬手,用食指和中指,像是夹香烟一样,随意地夹住那硬质证件的一角,微微偏头,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和名字。

“哟,轩辕警督?”他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惊讶和玩味,“这照片拍得…可比真人严肃多了。”他抬起眼,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轩辕晴审视的视线,嘴角噙着笑,“真人嘛…英姿飒爽,就是这眼神,跟要抓江洋大盗似的,有点吓人。”他话语轻佻,眼神却清澈坦荡,带着点欣赏的意味,仿佛只是在评价一幅画。

轩辕晴的眉头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猛地抽回证件,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少油嘴滑舌。”她声音更冷,“何西门,身份证。”

何西门耸耸肩,也不恼,慢条斯理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磨损得厉害的老旧皮夹,抽出身份证递过去。“喏,如假包换。何西门,职业…嗯,无业游民?江湖郎中?看您怎么定义了。”

轩辕晴接过身份证,仔细比对了一下照片和真人,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警务通终端,对着身份证扫描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何西门的基本信息,以及一条醒目的备注:关联“3·15”跨境特大假药案协查通报(非嫌疑人,关键证人\/线索人)。

看到“非嫌疑人”几个字,轩辕晴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略微松弛了零点几秒,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她收起终端和身份证,目光重新锁定何西门:“何西门,根据协查通报,你曾于上月在南洋槟城白崖别墅区,为一名叫独孤柔的女士提供过针灸诊疗服务?”

“独孤柔?”何西门眨眨眼,一脸无辜,“哦,你说那位富婆姐姐啊?是有这么回事。她头疼得厉害,脑袋里像有把钝斧子在敲,我给她扎了几针,好多了。怎么?给人治头疼也犯法了?”他摊开手,表情夸张。

“她使用的部分药物来源存疑,可能与一起跨境假药案有关。我们需要了解你为她诊疗的详细过程,以及你对她使用药物的知情情况。”轩辕晴公事公办,语速很快,“请你配合调查。”

“假药?”何西门嗤笑一声,语气带着点不屑,“我用的是针!祖传的银针!‘一气化三清’,听过没?靠的是手艺,是气,是意!药?那是你们城里西医才鼓捣的东西。”他拍了拍肩上的布囊,发出银针碰撞的轻微细响,“我何西门治病,讲究的是‘针到病除’,顶多开点草药方子让人自己去抓,从不碰那些瓶瓶罐罐。独孤姐姐吃的什么药,我还真不清楚,也没兴趣清楚。”

轩辕晴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何西门坦然地回视,眼神清澈,甚至还带着点“你们城里人真麻烦”的无奈。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那个…何医生…”一直紧张地躲在何西门身后的长孙瑶,鼓起勇气小声开口,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采药的小锄刀,“何医生是好人!他…他是来给我阿妈治病的!阿妈病得很重…”她看向轩辕晴,眼神带着山里人的纯真和急切,还有对何西门本能的维护。

轩辕晴的目光转向长孙瑶,锐利稍减,但依旧带着审视。她看到少女脸上的泪痕未干,裤腿上沾着泥点,手里拿着农具,再联想到刚才村民围着何西门的情形,心中大致有了判断。这个看起来痞里痞气的“神医”,似乎在这个小山村里,还真是在行医救人?

“治病救人,是好事。”轩辕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对着长孙瑶,语气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公事公办。何西门,请你跟我去一趟镇上的派出所,配合做个详细笔录。”她用的是“请”,但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何西门挑眉,指了指阴沉沉的天,又指了指身边一脸焦急的长孙瑶,“警督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刚下过雨,山路难走,我还得赶着进山采药呢。这位小妹妹的阿妈,等着药救命。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要不…您行个方便?就在这儿问?或者等我采完药回来?”他脸上带着恳切的笑,眼神却分明在说:您看我这理由够充分吧?

轩辕晴看着何西门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又看看长孙瑶那充满哀求的眼神,眉头紧锁。她一路追踪线索而来,时间紧迫,这个何西门是重要突破口,绝不能让他溜了。但…看着眼前这破败的村屋,病床上隐约传来的呻吟,还有少女眼中纯粹的焦急,她作为警察的职责和某种更本能的情绪在拉扯。

“不行。”轩辕晴最终还是摇头,声音斩钉截铁,“案情重大,涉及跨境犯罪,必须按程序进行正式笔录。我可以等。”她目光转向长孙瑶,语气稍微放缓,“采药地点在哪?我开车送你们去,节省时间。采完药,立刻跟我走。”

这个折中的方案,带着她一贯的雷厉风行和不容置疑。长孙瑶愣住了,求助似的看向何西门。

何西门摸了摸下巴,看着轩辕晴那张冷若冰霜却异常漂亮的脸蛋,还有那身紧绷绷的战术装备下包裹的、充满力量感的线条,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这朵带刺的警花,可比山里的獾子有意思多了。

“警督亲自当司机?这待遇…”何西门拖长了调子,笑容灿烂得晃眼,“成!那就辛苦轩辕警督了!瑶瑶,带路,咱们抓紧时间!”他拍了拍长孙瑶的肩膀,又转头对轩辕晴笑道,“不过警督,咱们可说好了,山路崎岖,您这铁家伙,”他指了指那辆沾满泥泞的越野车,“可不一定好使。待会儿要是陷住了,您可别怪我乌鸦嘴。”

轩辕晴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越野车咆哮着,沿着雨后更加泥泞湿滑的山路向上爬行。轩辕晴开车风格和她的人一样,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彪悍,车身在坑洼里剧烈颠簸。长孙瑶紧张地抓着车顶的扶手,小脸发白。何西门却稳稳坐在副驾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车内简洁硬朗的装饰,还有身边女警花紧绷的侧脸线条。

“警督,您这车技,开拉力赛的吧?”何西门试图搭话。

轩辕晴目不斜视,紧盯着前方泥泞的路面,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哎,您这肩膀…”何西门忽然凑近了些,手指虚虚指向轩辕晴握着方向盘的右肩关节处,“绷得太紧了。刚才上车我就注意到,您这右肩是不是有旧伤?发力的时候,肌肉走向不太对,筋络有点滞涩。这雨天湿气重,更容易酸痛吧?”

轩辕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她确实有旧伤,是去年一次抓捕行动中留下的,平时不明显,但阴雨天或过度用力后会隐隐作痛。这个痞子…眼睛这么毒?

“专心看路。”她冷声提醒,依旧没看他。

何西门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这种陈年旧伤,拖久了可不好。筋络不通,气血不畅,慢慢会影响到整个手臂的灵活度,甚至颈椎。您这工作,身手可是保命的本钱。回头有空,我给您扎两针?保管针到痛消,比您贴那些膏药管用一百倍。”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推销自家手艺的得意。

“不需要。”轩辕晴硬邦邦地回绝。

“啧,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嘛。”何西门笑眯眯的,“我这手艺,独孤富婆可是花大价钱都请不到的。看在我们也算‘同车共济’的份上,免费!怎么样?”他侧过身,手肘撑在中央扶手上,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一丝极其淡的、混合着汗水和某种冷冽皂角的干净气息。

轩辕晴猛地一打方向盘,避开一个深坑,车身剧烈倾斜。何西门猝不及防,身体被惯性甩向驾驶座方向,手肘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支撑点稳住身体。

下一秒,一只带着战术手套、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下力量的手,快如闪电般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力道之大,如同铁钳,瞬间阻止了他身体倾倒的趋势,也让他手腕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坐好!”轩辕晴的声音带着薄怒,眼神凌厉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松开手,重新握紧方向盘。那眼神冰冷,带着警告。

何西门揉着被捏得生疼的手腕,看着轩辕晴紧绷的下颌线和微抿的唇,非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朵冰棱花,反应够快,手劲够大,脾气也够辣。

“警督好身手。”他由衷地赞叹,语气里带着点戏谑,“不过您这反应,有点过度紧张了吧?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能袭警不成?”他活动着手腕,目光却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和紧抿的唇线上,“就是这力道…啧啧,有点费手腕。下次轻点,我这手还得留着扎针救人呢。”

轩辕晴没再理他,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气氛有些凝滞。长孙瑶在后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气不敢出。

越野车最终在一个陡峭的山坡前彻底趴窝。车轮在泥浆里疯狂打转,溅起大片泥点,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下车。”轩辕晴果断熄火,推门跳了下去,靴子深深陷入泥里。她看着前方更加陡峭湿滑、被灌木覆盖的小径,眉头紧锁。

何西门也下了车,看着陷入泥潭的车轮,夸张地叹了口气:“看吧,我就说您这铁家伙不行。这地方,还得靠‘11路’。”他指了指自己的两条腿,又指了指旁边一条被踩出来的、更陡峭但植被较少的小路,“瑶瑶,走这边?”

长孙瑶连忙点头:“嗯!这边近!就是有点陡…”

轩辕晴没说话,只是紧了紧战术腰带的搭扣,迈步跟上。山路确实陡峭湿滑,雨后更是难行。轩辕晴身手矫健,攀爬起来并不费力,但何西门注意到,每当她需要右手用力抓住岩石或树枝借力时,眉头总会几不可察地微蹙一下,动作也有瞬间的迟滞。

长孙瑶在前方带路,身形灵巧得像只山羊。何西门紧随其后,偶尔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轩辕晴。她抿着唇,专注地看着脚下,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动,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那专注而略带隐忍的神情,竟让她冷硬的轮廓显出几分别样的生动。

“警督,真不考虑让我扎两针?”何西门的声音带着笑意,从上方传来,“您看您这右肩,用一次力就皱一次眉,我看着都替您累得慌。放心,我这针,只治病,不害人。”

轩辕晴抬头,正对上何西门那双含笑俯视的眼睛。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他脸上,那笑容带着点痞气,却又奇异地透着真诚和关切。她心头莫名地一跳,一种被看穿的不适感涌起,随即被更强的倔强压下。

“管好你自己。”她冷声回了一句,加快脚步想越过他。

就在这时,她脚下踩到一块长满青苔的湿滑石头,身体猛地一滑!右肩的旧伤被这突如其来的失衡狠狠牵扯,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她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小心!”

惊呼声响起。轩辕晴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有力的手臂已经迅疾无比地揽住了她的腰!一股带着阳光和淡淡草药气息的力量瞬间将她拉回,稳稳地扶住。后背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战术夹克和衬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只有力的手臂环在她腰侧,隔着衣物传来灼热的温度,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又没有任何猥琐的试探。

这接触快如电光石火,仅仅持续了一秒。何西门确认她站稳后,立刻松开了手,甚至还绅士地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距离。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自然得仿佛只是扶了一把即将摔倒的路人。

“没事吧?”何西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关切,却没有任何邀功或轻浮的意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亲密接触从未发生。

轩辕晴站稳身体,右肩的刺痛还在隐隐发作,心跳却因为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接触而有些失序。她甚至能感觉到腰侧残留的、被那手臂箍过的触感和热度。她抬起头,正对上何西门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含着笑,清澈坦荡,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狎昵或得意,只有纯粹的关心,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出于本能扶了她一把。

“没…没事。”轩辕晴别开视线,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耳根悄然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谢谢。”这两个字吐出来,带着点别扭。

“客气。”何西门笑了笑,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向惊魂未定的长孙瑶,“瑶瑶,还有多远?”

“就…就在前面崖壁上!”长孙瑶指着不远处的陡崖。

接下来的路程,三人沉默了许多。轩辕晴刻意落后几步,与何西门保持着距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会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刚才那一扶…是巧合?还是他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为何眼神能那般坦荡?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纷乱的念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任务上。然而,右肩的酸痛和腰侧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奇异触感,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冷硬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雨后初霁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湿漉漉的崖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西门和长孙瑶身手敏捷地攀上陡峭的岩壁,寻找着幸存的透骨消。轩辕晴站在下方警戒,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幽深的山谷,茂密的植被,寂静得只有鸟鸣和风声。她的职业本能让她时刻保持警惕。

突然,她的目光锁定在对面山坡密林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地带。那里并非天然形成,几块巨大的岩石堆叠得颇为刻意,岩石缝隙间似乎还覆盖着新鲜的树枝和藤蔓作为伪装。若非她站的位置和角度极其刁钻,加上受过专业训练的眼光,绝难发现那人工掩藏的痕迹!

那是什么?一个秘密的储藏点?还是…更可疑的东西?轩辕晴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她抬头看向崖壁上正专注采药的何西门,又看看身边一脸茫然的长孙瑶,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这个看似平静的小山村,这个突然出现的“神医”,还有这个隐藏在山林中的秘密…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她追踪的假药案线索,指向的终点,莫非就藏在这云遮雾绕的深山里?

崖壁上的何西门似乎感觉到了下方投来的、骤然变得冰冷而充满审视的目光。他采下一株带着紫色花穗的透骨消,低头,正好对上轩辕晴那双如同鹰隼般锁定他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冰冷的探究,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刺穿。

何西门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顺着轩辕晴刚才凝视的方向望去,目光在那片被刻意伪装过的岩石堆上停留了片刻。一丝了然,混合着某种麻烦上身的预感,在他眼底飞快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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