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那声凄厉得如同夜枭啼血的婴儿哭嚎,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小巷凝滞的空气里。独孤柔吓得浑身剧颤,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攥紧了何西门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皮肉里。何西门悬针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凝聚的气息瞬间溃散,针尖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寒芒。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匕首,瞬间刺向垃圾堆深处那团蠕动的阴影!
就在这惊魂一刻,何西门肩头的旧布囊里,那个沉寂的黑色金属装置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尖锐的嗡鸣,而是一种低沉、短促、如同心脏被扼住般的“突突”震感,隔着布囊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肩胛骨上。何西门的瞳孔骤然收缩!这震感…是最高级别的警告!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一把扣住独孤柔冰凉颤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走!”何西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温和或戏谑。他猛地将独孤柔从地上拽起,动作粗暴却异常迅捷,另一只手抄起地上的布囊和羊皮卷,看也不看那哭声来源,拉着她就往巷口冲!
“哎!我的包!”独孤柔被他拽得踉跄,惊叫着回头看向地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那里面可有她“破产富婆”的重要道具!
“命重要!”何西门头也不回,声音冰冷,手上力道更重,几乎是拖着她狂奔。独孤柔被他吼得一懵,脚下绊蒜,差点摔倒,却被他强有力的手臂死死箍住腰身,半拖半抱着冲出了阴暗污秽的小巷,一头扎进车站外喧嚣刺眼的阳光和汹涌的人潮之中。
热浪、汗味、各种方言的吆喝声扑面而来。何西门拉着独孤柔,像两条滑溜的鱼,在拥挤的人流中急速穿梭。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视着四周:扛着编织袋的民工、吆喝拉客的司机、举着小旗的导游、拖着行李箱的游客…每一张面孔都带着匆忙或漠然。没有看到预想中追踪的身影,但布囊里那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危险的“突突”震动,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危险的迫近。
“你…你慢点!”独孤柔气喘吁吁,头发散乱,昂贵的伪装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她看着何西门紧绷的侧脸和那双锐利得吓人的眼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不是装的。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剧本里精心设计的“柔弱富婆”戏码瞬间崩塌。
何西门没有理会她的抱怨,目光锁定车站对面一条相对僻静、停着几辆待客三轮摩托的小街。“上车!”他不由分说,将独孤柔塞进一辆摩托车的后座,自己紧跟着挤了上去,将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也胡乱塞在她怀里。
“去哪?”皮肤黝黑的车夫回头问。
“出城!最快速度!钱好说!”何西门语速飞快,同时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给车夫,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车夫被他眼神一慑,又看了看钱,不再多问,拧动油门。破旧的摩托车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载着两人,歪歪扭扭地冲进小街,汇入混乱的车流。
引擎轰鸣,热风扑面。何西门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一丝,但布囊里的震动依旧持续,如同催命的鼓点。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布囊,指尖触到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用力按下了某个隐藏的按钮。震动戛然而止。他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这才有暇看向身边惊魂未定的独孤柔。
她紧紧抱着那个破帆布包,脸色苍白,汗水混着刻意涂抹的污渍在她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痕迹,精心描画的“红血丝”眼睛此刻只剩下真实的惊惶。昂贵的香水味被汗水和尘土的气息彻底掩盖。她看着何西门,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刚才那亡命奔逃的一幕,还有何西门瞬间爆发的、如同猛兽般的冰冷气势,彻底打碎了她的游戏。
何西门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带着点自嘲又了然的弧度。他忽然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富婆姐姐,你这‘破产流浪’的剧本,演得真不错。下次…换个安全点的片场吧。刚才那哭声,是你安排的?还是…真有不怕死的敢动你独孤家的人?”
独孤柔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何西门近在咫尺、带着了然笑意的脸,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善良穷郎中”的懵懂?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被戏耍后的无奈?巨大的震惊和被拆穿的羞恼瞬间冲垮了她的伪装,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你…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羞愤而尖锐变调。
何西门直起身,靠回破旧的车座,目光投向车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懒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那双手,比羊脂玉还润,指甲修得比我针尖还齐整。还有…”他鼻翼微动,似笑非笑,“…那点‘寒潭初雪’的尾调,混在汗味里也藏不住。下次要演,记得换瓶便宜货,再把指甲啃啃。”
独孤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路红到了耳根!是羞愤,是难堪,还有一种精心布局却被对方当成猴耍的巨大挫败感!她死死咬着下唇,抱着帆布包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恨不得立刻跳车消失!可内心深处,一股更强烈的、对这个神秘男人的好奇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却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他到底是谁?!
摩托车在尘土飞扬的城郊结合部停下。何西门利落地跳下车,将几张更大面额的钞票塞给车夫,动作干脆。他看了一眼还僵在车上、脸色变幻不定的独孤柔,语气平淡,却带着送客的意味:“富婆姐姐,游戏结束。你的‘钝斧头’,根子在肝气郁结、心火亢盛。少点算计,多点晒太阳,比什么针都管用。后会有期…或者,后会无期。”他挥了挥手,背起布囊,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背影很快消失在一条通往长途汽车站的小路尽头。
独孤柔坐在破旧的三轮摩托上,看着那个决绝消失的背影,怀里抱着那个象征着她失败“剧本”的破帆布包,第一次尝到了真正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空落落的、被彻底看穿的茫然和…一丝让她心慌意乱的异样。她摸了摸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靠近时温热的呼吸触感。
数日后,云溪村。
夏末的阳光依旧灼热,但山风已经带上了初秋的凉意。村口的老榕树下,聚集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几张破旧的桌子拼凑在一起,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何西门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土布褂子(村长硬塞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神情专注,三指正搭在一个白发老妪枯瘦的手腕上。周围围满了村民,有拄着拐杖咳嗽的老头,有抱着啼哭婴儿的妇人,有捂着肚子喊疼的半大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位让阿秀起死回生的“神医”。
“阿婆,您这是老寒腿,加上脾胃虚寒。”何西门收回手,声音温和清晰,“回头让您家小子去后山向阳坡挖点‘透骨香’的根,晒干了煮水泡脚。我再给您扎两针,先通通经络,活活血气。”他边说,边从布囊里抽出银针,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地刺入老妪膝盖周围的几个穴位。老妪先是紧张得浑身僵硬,随即眉头舒展开来,惊喜道:“哎哟!热了热了!这腿里面像有股热气在窜!舒坦!”
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叹和欣喜的议论声。何西门笑了笑,拔针,消毒,动作一丝不苟。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那份专注和温和,与在都市里或边陲小城时判若两人。
“下一个!”他扬声喊道。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碎花衬衫、扎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身影,像只勤快的小蜜蜂,立刻抱着一个竹簸箕小跑过来。是长孙瑶。她的小脸晒得黑红,额头上沾着汗珠,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和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她把竹簸箕小心地放在何西门手边的桌上,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刚洗净、还带着水珠的各种草药:紫苏叶、薄荷、艾草、车前草…甚至还有几株何西门前两天随口提过的、可以疏肝理气的“柴胡苗”。
“何医生,你要的薄荷和紫苏!”长孙瑶的声音清脆,带着山泉般的活力,看向何西门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依赖,“柴胡苗我找到的不多,根还太细,晒干了给你留着?”
“好,瑶瑶真能干!”何西门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眼神温和,“根留着,叶子摘下来晒干,回头配药茶用。”他自然地拿起几片薄荷叶,揉碎了递给旁边一个中暑头晕的汉子,“嚼嚼,提神醒脑。”
长孙瑶被夸得脸颊微红,像熟透的山桃子,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她用力点点头,又像想起什么,飞快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用宽大树叶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到何西门面前,声音带着点羞涩和期待:“何医生…给…给你的!刚在后山摘的,可甜了!”
树叶展开,里面是几颗红艳艳、饱满欲滴的野山莓,上面还凝着清晨的露珠。
何西门微微一怔,看着那捧鲜红的果子,又看看长孙瑶亮晶晶、带着忐忑和期待的眼睛,心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拿起一颗山莓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山野特有的清新。
“嗯!真甜!”他由衷地赞叹,笑容灿烂,“比城里那些打药的果子强一百倍!瑶瑶,你这小药农,不光会采药,找果子也是一把好手!”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带着兄长般的温和,轻轻揉了揉长孙瑶的发顶。动作轻柔,一触即分,没有丝毫狎昵。
长孙瑶只觉得头顶被他触碰的地方传来一阵酥麻,瞬间传遍全身,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脸颊更是烫得能煎鸡蛋。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如蚊呐:“你…你喜欢就好…”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连周围的喧嚣都仿佛远去了。
接下来的义诊,长孙瑶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何西门身边,成了他最得力的小助手。何西门诊脉开方,她就麻利地帮忙记录(用何西门教的简化字和符号);何西门需要哪种草药,她立刻就能从她那个宝贝竹簸箕里或者随身的小布袋里准确翻找出来;有小孩怕针哭闹,她就变戏法似的掏出几颗野果子或者编个小草蚂蚱哄着;老人听不懂何西门说的“气血”、“经络”,她就用山里人最朴实的语言转述:“阿公,何医生说您肚子里有寒气,就像灶膛里塞了湿柴火,冒黑烟不暖和,得用‘干柴火’(温补的药)烤一烤!”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气氛轻松又融洽。
何西门看着身边这个忙前忙后、像只快乐小山雀的少女,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和晒得黑红却充满活力的脸庞,看着她看向自己时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心中那点因独孤柔的试探和神秘装置带来的阴霾,仿佛被这山野的阳光和少女纯净的笑容一点点驱散。他偶尔会指点她辨认草药,讲解一些简单的医理,长孙瑶总是听得无比认真,眼睛亮得像星星。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梯田,将忙碌了一天的村庄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义诊暂告一段落,村民们千恩万谢地散去。何西门收拾着银针布囊,长孙瑶则细心地整理着桌上剩余的草药和记录的小本子。
“累坏了吧?”何西门看着额头汗津津的长孙瑶,笑着递过自己的水壶,“喝口水歇歇。今天多亏了你这个小帮手。”
长孙瑶接过水壶,没有立刻喝,只是捧在手里,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亮地看着何西门:“不累!跟着何医生学本事,一点都不累!”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稍微大了些,带着山里少女特有的直率和一点点笨拙的甜意,“何医生…你…你就像我们山里早上最亮的那颗启明星!有你在,大家心里都亮堂堂的,不怕生病了!”她的比喻质朴却真挚,眼神清澈见底,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
何西门被她这直白的“土味情话”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故意板起脸逗她:“哦?启明星?那岂不是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干活?太辛苦了!我还是当颗懒洋洋的夕阳吧,晒得人暖暖和和的就行。”他指了指天边绚烂的晚霞。
长孙瑶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脸颊更红了,像天边的火烧云。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壶的带子,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扭捏却无比认真的情意:“夕…夕阳也好看…暖乎乎的…照在人身上…心里也暖乎乎的…”她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何西门一眼,又迅速低下,声若蚊吟,“…比启明星…更…更让人想靠近…”
晚风吹过,带着稻谷即将成熟的清香。少女低垂的脖颈泛着细腻的红晕,笨拙而真挚的话语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何西门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看着长孙瑶羞怯却勇敢的模样,心底那根名为“分寸”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这份纯净的依赖和情愫,美好得像山间的晨露,却也脆弱易逝。他不能,也不该…
他正想开口,用轻松的方式将这暧昧的气氛化解。突然,一个村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何医生!不好了!后山…后山挖出东西了!阿强他们…阿强他们碰到那东西,全都倒下了!浑身发黑!口吐白沫!像是…像是中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