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云推开门扉,一股带着湿意的夜风立刻卷了进来,带着河水的微腥。
檐外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细雨,如烟似雾,将河面上倒映的万千灯火打得粉碎,化作一片流动的碎金。
萧嫣儿撑着一柄素雅的油纸伞,纤弱的身影安静地立在船头,如同一株风雨中的幽兰。
见他出来,她立刻迎上前几步,将伞面倾斜,遮住他头顶飘落的雨丝,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关切:“少爷,没事吧?”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全身,确认他安然无恙。
“无事。”萧凌云踏入伞下,自然地接过伞柄,将嫣儿更周全地护在伞内。
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从袖中取出那根失而复得的碧玉簪,在伞下昏黄的微光中亮了亮。
“不仅无事,还顺手取回了当年不该送出的东西。”
萧嫣儿望着那根熟悉的玉簪,微微一怔,眼神有些恍惚。
她当年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少爷身边,亲眼见证过这玉簪的送出,怎会不明白这其中承载的份量和少年时炽热的情意?
如今物是人非……
“恭喜少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压下心头掠过的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努力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能放下,总是好的。
萧凌云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复杂,心中了然。
他伸手,带着宠溺,轻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琼鼻,打趣道:“傻丫头,你不会觉得我还对镇北侯府那群人念念不忘吧?”
话音未落,在萧嫣儿错愕的目光中,他双手握住那根碧玉簪的两端,指间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那根承载着过往的玉簪,应声断成两截!
“少爷!”萧嫣儿惊呼出声,下意识就要俯身去捡那跌落在地的断簪。
却被萧凌云眼疾手快,一把搂入温暖坚实的怀中。
“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萧凌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但这东西,被苏青凰握在手里那么久,早已被她的虚伪和算计玷污了,变得肮脏不堪。”
萧凌云低头从嫣儿手中接过伞柄,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掌心。
“那根破簪子算什么?不过是个错误。”
“往昔种种皆为云烟,如今我只想守护好眼下的一切,无论是天下苍生的大家,亦或是有你这个妹妹的小家,我都不允许再有人从我身边夺走。”
萧嫣儿身体微微一颤,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胸膛,眼眶瞬间湿润,心中被巨大的暖流和幸福填满。
河面上最后一盏孤独的荷花灯,在蒙蒙细雨中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倔强地漂向未知的远方,像一颗执着不肯坠落的星。
萧凌云轻轻将伞面往嫣儿那边倾了倾,确保她不会被一丝雨丝沾湿。
细密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伞面,也敲打在他的心上,清晰得如同擂鼓。
戌时三刻,朱雀大街中心的祭天台,被上千盏琉璃灯照耀得如同白昼。
三丈高的汉白玉祭台庄严肃穆,八位身着统一青衫,代表各自坊市或学府的贤才分立八方。
正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诵着诗词,试图在这花灯大祭最隆重的开祭仪式上拔得头筹,为所代表的街道或团体争得无上荣耀。
萧凌云携着萧嫣儿的手,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流缓步靠近。
祭台周围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孩童骑在父亲的肩头,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莲花灯。
点点灯火随着人潮的涌动而起伏摇曳,远远望去,如同落入凡尘的一片浮动的璀璨星河。
“今日是玄胤王朝的花灯大祭,按百年旧例,”萧凌云微微侧头,在嫣儿耳边轻声解释,声音盖过喧哗,“由各街道推举贤才,登此祭台吟诗作对!”
“一则酬神祈福,二则展露文采,向古之圣贤致敬,亦是为所在坊市争光。”
他的目光扫过祭台上那些或紧张或自信的面孔。
首位登台的贤才刚诵完一首辞藻堆砌,极尽阿谀的《咏灯诗》,台下百姓面面相觑,只传来稀稀拉拉,敷衍了事的掌声。
不少人甚至摇头撇嘴,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萧嫣儿看着台上那人装腔作势的模样,再想想自家少爷那些真正关切民生的诗作,忍不住掩唇轻笑,小声道:
“这诗……听着好生别扭,可比少爷平日写的差远了。”
萧凌云莞尔,捏了捏她微凉的指尖,唇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正此时,第二道清瘦的身影踏上祭台。
此人一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儒袍,腰间别着一支笔头磨损严重的断笔,面容清癯,眼神却明亮有神。
他朝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深揖及地,姿态恭谨而真诚:“在下陈墨,代清风巷众学子,献诗一首。”
“十年寒窗苦,孤灯映残书。文心昭日月,碧血照汗青。”
陈墨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朗如钟,穿透嘈杂。
诗句朴实无华,字字句句却饱含着寒门学子十年苦读的艰辛与那份拳拳报国、以文载道的赤子之心。
台下百姓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真诚而热烈的掌声。
不少同样出身寒微者更是听得眼眶发热。
萧凌云亦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
紧接着,第三、第四位贤才相继上台。
诗作或颂扬盛世繁华,或慨叹民生多艰,虽各有亮点,文采斐然,却始终未能将祭典的气氛推向最高潮。
直到第七位贤才在稀落的掌声中退下,祭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喜到变调的呼喊:
“首席!是萧首席!您竟也来了!”
众人循声齐刷刷望去,只见翰林院那个向来跳脱的主簿杨天真,正奋力扒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祭台,激动得手舞足蹈。
他朝着萧凌云所在方向连连挥手,腰间的翰林院主簿腰牌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反射出醒目的微光。
“诸位父老乡亲!”杨天真清了清嗓子,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清晰地传遍全场:
“今日乃我玄胤花灯大祭,祭天祈福,文运昌隆!此等盛事,怎能少了我翰林院当代首席,登龙大考独占鳌头的文魁萧凌云萧大人?”
他转身,朝着萧凌云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无比的崇敬与煽动性。
“诸位!可愿与我一同,恭请萧首席登台,为这花灯祭,为我玄胤文运,吟诵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