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霓裳猛地转头,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刺向海大富。
那眼神中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吓得海大富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武霓裳胸口剧烈起伏,凤目死死盯着方孝存那充满决绝,仿佛背负着整个文脉重担的背影。
夕阳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边是国之柱石,文脉象征的陨落。
一边是身负国运煞气的隐患和一位绝世天才渺茫的生机。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她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只是对着那即将消失在侧门的身影,轻轻挥了挥龙袖,一个疲惫而沉重的字眼从她唇间溢出。
“准了。”
太玄殿外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很快就被安插在宫内的机密探子,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到了森严的镇北侯府。
“什么?!方孝存那老匹夫要以命换命救萧凌云?!”
书房内,镇北侯萧长风手中把玩的一只极品紫砂茶盏,“砰”地一声在他掌心碎裂。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瓷片溅在名贵的紫檀木案几上,留下狼藉的印记,却丝毫掩盖不住他眼底骤然爆发的惊喜。
“父亲!”
里间传来一声压抑着狂喜的低吼。
只见身上还裹着厚厚绷带,脸色苍白的萧天赐,竟挣扎着从病榻上爬了起来,不顾牵动伤口的剧痛,踉跄地冲到书房门口。
他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怨毒的快意笑容:“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方孝存这老棺材瓤子一死,文脉那群酸腐书生立刻群龙无首,变成一盘散沙!”
“就算萧凌云侥幸醒来,也必然是个文运武道尽废的彻头彻尾的废物!他拿什么再跟我们镇北侯府斗?!拿什么跟我萧天赐争?!”
萧长风脸上的狂喜渐渐沉淀,化作深潭般的阴鸷。
他缓缓踱步到墙边,抬手抚过悬挂在墙上,那枚象征着萧家无上荣耀的“苍龙佩”残片。
“文脉擎天柱自毁,从此断绝!朝堂之上,再无掣肘!武官独掌乾坤,这玄胤王朝的万里河山……”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爆响,声音低沉如九幽寒风。
“终将是我镇北侯府的囊中之物!”
“父亲!”萧天赐激动得浑身颤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您放心,只要孩儿能进入真武学院,习得那通天彻地的无上武道,定会替您将文脉残余,连根拔起,赶尽杀绝!”
“我要让那些只知摇唇鼓舌的酸儒,永世不得翻身。让方孝存那个老东西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我要让萧凌云,生不如死!”
他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丝丝鲜血渗透了绷带。
他却浑然不觉,只有复仇的烈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小厮脚步匆匆地冲进书房,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急声禀报:
“侯爷!探子再次传来确切消息!方孝存定于三日后午时,在文曲广场设下祭坛,当众为萧凌云施展那换命大法!”
“好!好!好!”
萧长风猛地转身,仰天爆发出三声震耳欲聋的大笑,声浪在侯府高阔的梁柱间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霸气。
“传本侯命令!”他声如洪钟,杀气腾腾,“三日后,京都所有五品以上武官,务必齐至文曲广场观礼!”
“让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酸儒们好好看看,亲眼看着他们的精神支柱是如何为了一个废物自我毁灭的。”
“让他们看清楚,文脉彻底凋零,大厦倾覆之日,便是我镇北侯府……大兴之时!!!”
夜色深沉,一弯冷月孤悬天际,清冷的月辉如寒霜般泼洒在翰林院寂静的荷塘上,泛起一片片幽冷的碎银。
方孝存独自一人矗立在院中,目光缓缓扫过这承载了他一生心血,浸透了书香墨韵的每一个角落。
古朴肃穆的主阁……
回廊下悬挂的历代先贤画像……
院中那棵虬枝盘结,见证过无数风雨的老槐树……
还有那片在夜风中摇曳着残叶的荷塘……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仿佛烙印着他的气息,他的坚守,他的……道。
他解下腰间那枚温润沉重的儒家大印,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
丝丝缕缕的青色文运之气,如同拥有灵性般,自发地从印中逸散而出,温柔地萦绕着他苍老的身躯。
青光轻轻拂过,替他整理着鬓角略显凌乱的银丝,抚平了儒袍上细微的褶皱,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深吸一口带着荷香与墨香的清冷空气,不再有丝毫迟疑,快步走入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主阁之中。
他将这枚传承了百年,凝聚着无数先贤意志与气运的儒家大印,无比郑重地放入了一个由千年沉香木制成的青色木盒之中。
盒盖合拢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一个时代。
“老伙计,委屈你先在此安眠。”他对着木盒低语,声音带着无限的不舍与期许,“未来,会有人,一个比我更有魄力、更有野心、也更有能力的年轻人,重新将你拿起。”
“他,定能令我玄胤文脉浴火重生,彻底发扬光大!重现百家争鸣之盛世!”
“在此之前,就让我这残躯朽骨,为他踏平荆棘,铺就前路吧!”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这三日,对萧嫣儿而言,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
她不眠不休,如同不知疲倦的精魂,只在寅时初刻天地最纯净的时刻出动。
踏着晨露,穿梭在庭院花丛深处,小心翼翼地用玉碟承接每一片叶尖凝聚的第一滴露珠。
夜露太重不行,沾染尘埃的不要,她只要那最纯净的“无根水”。
指尖冻得通红麻木,双眼因极度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青黑的眼圈深陷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少爷需要这个!
此刻,她正蹲在萧凌云的床头,用浸透了冰凉晨露的雪白丝绢,最后一次轻柔而虔诚地擦拭着他沉睡的容颜、脖颈、手臂……
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已近乎虚脱。
毫无血色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贪恋的温柔,轻轻地地戳了戳他冰凉的脸庞。
“少爷,”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充满了最纯粹的喜悦和希望,“马上……马上你就可以醒过来了。嫣儿……等着你。”
说罢,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沉睡的萧凌云背在自己瘦弱的后背上。
那身躯的重量几乎将她压垮,但她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门外,早已安排好的马车静静等候。
车夫沉默地将二人接上马车。
车轮滚动,载着最后的希望,直奔城中心的文曲广场而去。
马车内,萧凌云双眸依旧紧闭,仿佛沉在无边的黑暗深渊。
然而,无人察觉,他那看似枯败沉寂的身体深处,一缕微弱得近乎幻觉的青色流光,极其隐晦地在他指间血管下倏忽闪过,快得如同错觉。
自登龙大考结束,那场惨烈的活祭之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那陷入死寂的躯壳之中,究竟在发生着何等惊天动地,颠覆常理的蜕变与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