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九月清晨，七点半的马路已车流如织。阳光穿透前挡玻璃，刺得闻佳宁眯起了眼。
驾驶座上的父亲闻超，看着五大三粗，心思却细。他瞥了眼副驾驶座情绪低落的小棉袄，体贴道：“你睡一会吧，到了学校我叫你。”
闻佳宁点头，眯着的眼睛掠过路边指示牌——前方隧道。
阳光炙烤着柏油路，蒸腾起扭曲的水汽。指示牌在强光下亮得晃眼。五菱红光的引擎声异常亢奋。
闻佳宁的思路，突然间也亢奋起来。
就让车子这样冲进隧道，在隧道里重生吧。
结束一切，重新来过！
车子进入隧道的瞬间，闻佳宁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心底的渴望前所未有地强烈：结束一切，重新来过！她紧闭双眼，虔诚默念。
闻佳宁的这个家不富裕，或者说很底层，还有一个超级不省心的姐姐。但是终归父母对她都算不错，哪怕她心中毫无好感的姐姐，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她想重生，并不是厌弃了家人，也不是嫌弃家里的穷，她想要重来的，是她的学业。
闻佳宁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摆，聚精会神地默念：重生，重生回到初三，重新中考。
不行，初三的话，怕来不及。
初二吧，不，不行，初一吧，退回到初一，重新开始，她一定会用尽全力搞好学习。
哪怕当不成学霸，起码不能进职高！
闻佳宁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用力，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一个点上。耳边轰隆轰隆，是疾驰的风声，是时间快速倒退流驰的轰鸣。那些人声、那些喇叭声，都逐渐远去……
一个急刹车，坐在后排地闻母一声惊呼，闻佳宁的身体猛地前倾，又生生地被安全带拽回座椅。
好脾气的闻超也控制不住呛声：“前面怎么开的车！”
闻佳宁睁眼感觉眼光特别耀眼。
她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衣着——没变！
又慌忙展开一直捏在手里的报到通知书：“杭城交通职业高级中学”，专业：“汽车检测与维修”，报到时间：“2020年9月1日”。
唉，依然是倒霉的新学期报到的第一天，什么也没有改变。
感觉到小棉袄突然的举动，闻超好脾气地解释：“刚才那个车，突然别了过来，我只好刹车，把你吵醒了。”
看看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的老闻，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通知书，小闻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举动着实有些好笑。
那些重生文，果然有毒！
她无奈地甩甩头：“不睡了，快到了吧？”
“快了快了”闻超乐呵呵地：“你看，那里有你们学校的引路牌。”
很显然，不同于闻佳宁的低落，闻超在说“你们”的时候，觉得自己脸上很有光。
“哪里？哪个牌子？”闻母立即拉伸了脖子张望。
转过一个路口，闻佳宁看到了带着红帽子、批着绶带的志愿者用手势引导车辆排队前行。
前方就是校门啦，闻佳宁低落了几个月的情绪变得忐忑。
闻妈的双手开始整理车内的东西，眼睛使劲地向外张望。
闻爸继续乐：
“这个志愿者小伙子好阳光啊……”
“可能已经高三了，不晓得是不是老师啊，听说学校新招了好多新老师，都是重点大学研究生刚毕业的……”
“你们这个校门气派得很……”
刚到校门，有志愿者热情地拉开了车门。
一个女生口齿很伶俐地解释，疫情期间，不允许家长们进入校园。请家长们放心，孩子独自进校会有学长们帮忙搬运行李，会有志愿者带领去办理手续。
闻家父母一叠声地表示理解，感谢学校的安排。
闻佳宁受到了志愿者们热情的接待，来不及整理情绪，来不及好好话别，她迈入校门的时候回头，隐约看到了闻母眼角似有泪光。
可能是母亲不舍要开始住校离开自己的小女儿，可能是母亲又想起了过得不如意不让人省心的大女儿，也可能是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外乡来在这个省会城市立足确实不易。虽然什么也没有说，闻佳宁就是能感受到母亲的心情，这一感受让她心头一酸，很不是滋味。
在闻佳宁和行李被热情的学长学姐护送的同时，金佳梦也在开学报道中。
不同的是，闻佳宁进了职业高中，金佳梦进的可是省重点。虽然只是省重点的分校，但是四舍五入一下，那也就是省重点。这是闻佳宁羡慕不来的。
金佳梦是闻佳宁的初中同学兼死党级闺蜜。
客观说，金佳梦和闻佳宁同属于学渣的那一类，她们毕业的初中学校，是杭城相当不错的初中，升学率一直排在公办初中的头部。但是，两位“佳”同学的成绩都“不佳”。如果论中考分数，金佳梦会来和闻佳宁一起做职业高中同学，但是金佳梦自己的技能属性，她有一副金嗓子。
金佳梦长得肤白貌美，金嗓子加持下，初中三年，年年文艺汇演又是做主持人，又是做台柱子。年年市里面的艺术节，都是金佳梦大放异彩为学校争光的时刻。
也因为金嗓子，金佳梦被中考新政策送进了省一中分校。
金佳梦并不开心，重点中学是学渣可以踏足的地方吗？一只羊要进入狼的世界，那能有个好日子吗？
但是金家父母超级开心，在小单位里普普通通工作了二十年的小职员，从来没有这么高调过，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女儿凭自己的本事进了省重点中学。
有时候父母和子女的观点，总是会相差十万八千里。闻佳宁家也一样，闻佳宁觉得有60%的分配生进入了重高和优高，再加上裸考进入自己心仪高中的，家里有钱辗转去了私立高中的，比例就远超60%。而自己是剩下的少部分，只能进入职业高中的。闻佳宁从未怨过家里无力托举她，她怪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但是闻家父母超级开心。
打电话回老家，闻家父母这么说的：这个学校是省重点学校，专业很好的。五年，出来就是大学生文凭。对对对，有技术了，最重要是有个技术傍身了好。读高中也不用学费的，国家政策好，孩子自己争气的，自己考进的，不用家里出钱……
闻佳宁听不下去，鼓起勇气和父母解释：我这个是职业高中，3+2班，以后读出来是大专，不是本科。
闻超从容不迫地应对：我和你妈在咨询的时候问得很清楚，你以后可以专升本读本科的，你想考研究生也可以考。这个专业好，你技术学好，以后不愁找不到工作。听说4s店很缺人的，特别女生，4s店很欢迎的。
闻佳宁轻轻地说：“我不读本科，我毕业了就工作。”
闻母立即就急了：“你只管读书，只要你考得上去，我和你爸砸锅卖铁都供你。读书好啊，你看你姐姐，不读书，没技术，到哪里都要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