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藻城的气候虽然潮湿,但白天下雨的频率相对鱼塘城而言却更低。随着幽潭带领着这支本用以护城的卫队离开了深渊队后,这座在沼泽管理下的苔藻城就显得更加阴冷了……
“大人……”冥爪缓慢地靠上前来,满目忧虑地注视着沼泽。
在失去了幽潭这张底牌之后,这位深渊队的队长似乎一时间衰老了许多。他的双眼变得浑浊,表情也变得木讷,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庞中似乎也掺杂进了许许多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才精疲力尽地低声回应道:“告诉他们,愿意离开的就离开吧,我真是太累了……”
冥爪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让周围并未跟随幽潭而去的队员们都离开,他清楚沼泽的心中所想——在失去了幽潭和他的苔藻城守军后,这座被深渊队所驻守的卫城,已然变成一座空城了。倘若城外的前线再有任何的失利,他们将无法再为其补充一兵一卒。而更令人忧虑的是,一旦正在前线作战的深渊队员们得知了城中所发生的情况后,那么军心一定会瞬间破碎,那些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优势和战果也都将在瞬间瓦解……
“走吧,大人,我们回去吧……”冥爪一边低声宽慰着,一边用自己的身体贴紧沼泽,支撑着他缓慢地向失乐园走去……
“我现在逐渐体会到,当时皓白对我所说的那些话的真正含义了……”沼泽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言语之中已明显有后悔的意味,“也许她早就看出了什么,只是不便与我明说罢了……”
“大人何出此言?”冥爪不解地问道。
“现在看来,自打我们对嗜血队动手之前,诡诈队应该就已经在行动了,不仅如此,我们的行动也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块小小的拼图而已……回想起来,想必他们连雷伯特利的死亡应该都有所预见,只是并未完全向我们传递这个信息罢了……我猜测,无上冠冕里一定有他们的人存在……”
“无上冠冕?可那是雷伯特利成立的组织啊。”冥爪难以置信地惊道,“他怎么会让亚蒙在其中安插眼线?还是说……他对此根本就不知情?”
“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究竟对不对……我现在只觉得……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连最起码的思考都做不到了……”沼泽无奈地叹息道,“不过,现在的我至少能够确定,无上冠冕被诡诈队渗透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
“要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连整个罪恶之都都被亚蒙给掌控在了手里?”冥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源自于自己所知世界的根本被颠覆的落差感,让这位一向处变不惊的头领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太可怕了……这般掌控的程度,甚至还超过了当初的雷伯特利……”
“亚蒙在下一盘大棋,而我们这些人不过只是他的棋子……”沼泽的声音绝望且无力——从顶峰坠入低谷,即使是他这个深渊队的队长也难以接受,“可惜的是,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此时回想起来,如果当时的我没有选择进攻水晶城的话,那诡诈队是否也有着第二套行动的方案呢?”
“请不要再想这些使人痛苦的事了,沼泽大人……”冥爪难过地劝慰道,“这些东西与我们已经毫不相干了,您现在首要的是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们和嗜血队的战斗可都还没结束呢。”
“已经结束了,冥爪……”沼泽勉强地支起耷拉着的脑袋,目光看向前方阴冷的街道,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早已被他记得滚瓜烂熟的道路却变得十分陌生,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属于过这里,“从幽潭叛变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而属于我的命运也已经注定……我想,这一切也一定在亚蒙的算计之中吧……”
说罢,沼泽抬起无力的头颅,落寞的眼神中似乎也出现了那位诡诈队长的影子:“真是个该死的老狐狸啊……亚蒙……你到底还是把我们深渊队给当做了自己的挡箭牌,可恨……我不能亲手杀了你这个早就该死的混蛋……”
“沼泽大人,请振作起来啊!”看着沼泽这副几近颓废的样子,冥爪忍不住再次劝慰着,“假如我们扭转了战局,那亚蒙的计算不就落空了吗?别忘了,暴风雨还在前线压制着白狼,只要我们控制住了嗜血队的队长,那这场战争我们不就胜利了吗?我们还有希望,大人,我们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暴风雨……”闻言,沼泽的眼神似乎才终于恢复了一些光亮,“是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抵抗……暴风雨还没有战败,他所在的战场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是啊,大人,所以您千万不要灰心,我们完全有机会获得最终胜利的。现在您首要的就是休息好身体,保证自己的体力,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不,我现在还不能休息……”恢复了些许理智的沼泽立马出言否决道,“我得立刻去见一个人。”
“谁?”冥爪不解地问道。
“那被囚禁着的,我的最后一位领主。”
……
幽潭叛乱一事犹如一阵狂风,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席卷了整座苔藻城,一时间,无论是深渊队还是其他流浪族群的成员几乎人尽皆知。但在城内的某一处狭窄、冰冷的地方,却仍有一道身影对这一切毫不知晓,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被人从这里释放出来,亦或是等待着那不知何时终将来临的死亡……
被囚者将自己的身躯紧贴着墙壁,他静静地趴在地上,打着他那也许永远都不会成功的盹。虽然他一直拥有着感知外界环境的功能,但从一旁看来,他却好像睡着了一般的安静——直到一阵脚爪摩擦坚硬路面的声响从屋外响起——直到那扇被关闭了好长时间的铁门竟被出乎意料地打开……
“雷鸣,你想清楚了吗?”一道低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被囚者缓缓抬起慵懒的眼睛,冲外面随意地望了一眼,随即又不屑一顾地闭上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被关押的领主满不在乎地问道,“如今连清算者小队的队长都闲得要来看望一个囚徒了么?看来你们这些家伙也真是无聊了。”
“你别误会,我对你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说罢,冥爪微微昂起一点头颅,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沼泽大人的命令,从即刻起释放被关押的雷鸣。”
“释放?”听到这两个字,雷鸣的眼睛才重又睁开。他支起了脑袋,眼神之中露出了一丝疑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释放我?我可是深渊队的罪人,沼泽大人莫非已经原谅我了不成?”
“沼泽大人决定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自己的立场。”冥爪回应道,“他希望你能回到战场上去,继续为深渊队建功。”
“我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现在外面的情况我也一概不知……”雷鸣消极地答道,“现在的我已经帮不了什么忙了,你还是让沼泽大人安排其他的人去吧……”
“雷鸣,你应该清楚,你本就是戴罪之人,沼泽大人现在给你一个让他原谅你的机会,你就应该牢牢地把握住。”冥爪沉声提醒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若非紧要关头,沼泽大人是不会让一个囚犯来帮助他的……”
雷鸣自然是听出了冥爪的话中之意,微皱眉头的他也缓缓地从自己的囚牢中走了出来。他来到冥爪的跟前,两双眼睛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来公分:“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
“鱼塘城已经被嗜血队攻占了……现在的他们正在对苔藻城发动进攻,形势已经岌岌可危了……”冥爪凝重地回答道。
“鱼塘城破了?”雷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那骤雨呢?”
“骤雨牺牲了,他倒在了白狼的手里……和他一起的,还有新晋的领主琼明……”
“你说什么……”雷鸣的瞳孔猛缩,如遭晴天霹雳的他后腿一软,不由得退了两步,“骤雨他竟然……”
“深渊队连连战败,已经到了守卫这最后卫城的地步了。除此之外,干部们也几乎都战败殒命……深渊队的领主现在就只剩你一人了……”
“只剩我一个……”庞大的信息量瞬间将雷鸣的大脑给填满,他的思路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整个身体也好像被时间停止了一般,“怎么会,所有人都战死了吗?”
“幽潭也叛变了……”冥爪叹息一声,“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沼泽大人被逼无奈,只能选择释放你,希望你能站出来拯救这支已经陷入绝境的深渊队……”
“叛变?”雷鸣只感一阵头晕目眩,他的音量提高,声色也跟着同时变得粗厚起来,“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鸣,你别激动……”见雷鸣的情绪几近崩溃,冥爪便赶忙劝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诡诈队给算计了。他们在构建一个庞大的计划,而我们和嗜血队的战斗也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现如今,只有战胜苔藻城外的嗜血队才能保住我们,保住这支深渊队……只有那样,我们才有机会打破诡诈队一直以来幕后操纵的阴谋!”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回过神来的雷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同虚脱了一般地问道。
“很抱歉,我们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冥爪如实地答道,“除了正在前线的暴风雨和他麾下的一些队员外,苔藻城中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后备队员了。”
“那你们还能指望我帮上什么?”雷鸣看向冥爪,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对事态发展之快却又无法阻止和改变的无力感,“从现在的已知的状况上看,我们几乎已经落入了必败的结局……”
“深渊队至少还有你啊,雷鸣。”冥爪向他走近了两步,尽可能地呼唤道,“你现在仍然是深渊队的领主,不是么?只要有你在,深渊队就还没有失败,我们仍有可能反败为胜!前线的暴风雨已经压制住嗜血队的白狼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你的帮助,那我们就一定能拿下他!只要白狼被擒,这局面就会瞬间逆转——雷鸣,深渊队的命运就靠你了!”
雷鸣无奈地抬起头,任由细密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闭上眼,感受着这曾在鱼塘城中才拥有过的自由——一旁的冥爪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沼泽大人在哪里?我要见见他。”雷鸣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看着冥爪问道,“在我动身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我在这儿。”
一道浑厚且沙哑的声音自旁边的暗处响起,紧接着,沼泽便缓步从中走了出来。
“沼泽大人……”雷鸣惊讶地望着对方,“您怎么也在这里?”
“事到如今,我还能到哪里去呢?”沼泽无奈地回应道,“雷鸣,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深渊队也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我们才有可能渡过此次难关……”
沼泽走到雷鸣的跟前,并将爪子搭在雷鸣宽厚的脚掌上:“我们再没有半点退路了……”
“沼泽大人……骤雨他……走得痛苦么……”雷鸣垂着脑袋,紧皱着眉头,除了深渊队以外,还让他难以放下的,就只有自己的挚友骤雨了……
“据之前队员回报的消息,骤雨他英勇奋战,战至身死,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丁点的后退和畏惧。所以,他的死亡也是一瞬间的,不会有任何的痛苦与折磨。”
“这样吗……那就好……那就好……”雷鸣深深地叹息着,“可惜,到最后我也没能再与他说上一句话……”
沼泽将脚爪收了回来,他不清楚雷鸣此话是否有怪罪自己的意味在其中,但现在的他也只能选择将这些模棱两可的意思给忽略而去,毕竟,雷鸣对于此刻的他和深渊队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雷鸣,我会与你一起去前线的。”沼泽坚决地说道,“我会让你知道,我沼泽从不会将自己的兄弟推向死亡的深渊,我和他一起,共同面对这无法破解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