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几乎耸入云层的高山侧面,有一座被人类废弃掉的白色大理石高塔。这座高塔有二十多米,其镂空的结构完全异于罪恶之都其他的任何建筑。横向吹拂过高山的风从其间中空的部位呼啸穿过,其中最大的一处便是在高塔上半部位置的一个十分巨大的圆形空洞。它的直径八米,贯穿了整座高塔,仿佛曾被一根圆棍给从中生生地穿过。
在这座高塔的正前方就是整座罪恶之都,它高高地立于悬崖之上,就仿佛在俯视着这座充满着血腥与罪恶的城市一般。而由于那处巨大的风洞就好像一只诡异的眼睛。因此,这里也被称之为“风眼”。
高塔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空间就仿佛在城堡之中一般大。它们彼此以有一处拐角的大理石台阶相连,每一处楼层的平面却都一览无余,甚至连一丁点的遮挡的死角都不存在。
而此时,在第二层的楼层之中,正有两只半坐在彼此不远处的犬类,互相正交谈着什么……
“老爷子终归还是坐不住了么……”其中一只体形稍大,浑身灰白色的犬类叹道,他的目光深邃,语气之中似乎带有一些惋惜。
“事态发展太快,已经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他老人家坐不住也很正常……”另一只体型较小的犬类接话道,“而且,我们作为老爷子的智囊,却没有料到这一点,也没能给出任何应对的办法……我想,老爷子怕是得惩罚我们了……”
“哎!这换做当时谁又能想到!”灰白犬听闻此言便立马有些愤愤不平,“我们的对手明明已经半死不活了,眼看那口气就快喘不上来,谁知道还能让他真活过来!”
“现在想想,当初我在浴火城和嗜血队的人遭遇的时候,也根本没看出他们拥有着这么巨大的潜力……这也是我的失职……”
“行了,你倒也不用自责,这事换我去也一样看不出来……话说回来,就算当时是老爷子亲自去,他就能推测出现在发生的这些事么?”
“别胡说!你可别小看他老人家,这盘大棋可是他一个个把这些弈者给请到棋桌上来的。”小狗虽说担忧自己的前景,但嘴里却依然容不得同伴对自己的首领吐出半个质疑的字眼,“虽然现在我们陷入了劣势,但料想老爷子现在应该已经有所计划了,相信这一切很快就能被逆转回来。”
“倒是我俩倒了八辈子霉,一次失误就把之前所有的成绩都赔进去了!”大狗不满地抱怨道,“真是便宜了‘战栗’那个家伙!什么功劳没有,这次也能被老爷子给亲自带出去!”
“放心吧,风水轮流转。他也不会在老爷子身边待太久的。”小狗面露神秘微笑,似乎是信心满满。在他的双眸之中,那一抹异色的流转看得自己的同伴摸不着头脑……
三天后。
在一处熟悉的屋檐下,两道身影渐渐从台阶之上的黑暗中浮现,他们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冥冥之中甚至有些滑稽的默契。
个头较大的黑影体型十分壮硕,他两条前腿非常发达,撑着一个宛如方石般的脑袋,在宽厚的脊背和庞大的身躯之下,体宽和高度都已经十分接近了。但是,尽管如此,他对自己身旁那道矮小且瘦弱的身影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尊敬和礼让。他侧过半截身子,尽可能地将他那四四方方的脑袋俯低,仿佛在等待着对方的指示。
矮小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他便立即昂起头来,大踏步踩下了两级台阶,冲着一片黑暗的屋里沉声叫喊道:“里边的家伙,出来!有大人要见你!”
过了大约二十秒后,黑暗的平房内才缓缓传出一道慵懒且不屑的声音:
“看来你们是不懂得什么叫做礼貌。”
一阵缓慢且微弱的脚步声逐渐从屋内向门口靠近,在“大个子”漫长的等待下,它的主人终于是暴露在了屋外的光线之中。
这是一只身型匀称且矫健的黑色猎犬,从外形上看起来和杜宾有些相似。不过,他的耳朵并没有那么耸立,口鼻之处也没有那么突起。他睁着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似乎要将眼前的身影给拉入到他如同沼泽一般难以逃出的泥潭之中……
“哦?真是没想到……”黑色猎犬的瞳孔在打量至台阶之上的那道瘦小影子时猛然地一缩,继而,他的语气也不受控制地缓和了下来,“我的面子竟然大到能让你们二位亲自来找我,真是荣幸之至。”
“别在这儿废话了,幽潭!”大个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知道我们来找你是什么事。”
台阶之上的黑影轻咳了一声,大个子便十分听话地后退了两步。瘦小黑影随即迈开步子沿着台阶缓缓向下走来——他的步伐一步一顿,似乎生怕踩踏在地面的震动会把自己的骨头给震散一般……他走下了全部的台阶,来到名为“幽潭”的黑色猎犬跟前。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幽潭城主,见到你,我很高兴。”
矮小犬只的音色极其诡异和空灵,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所得到的特殊声音。他抬起自己瘦削的爪子,缓缓掀开搭在自己身上的一层薄薄的纱巾,将自己的真实面目完全展现在了幽潭的面前:这是一只极其老迈的犬只,他的皮肤灰白、枯槁,仿佛浑身上下就只剩了一张皮。四肢和躯干的连接处紧绷的皮肤好像两栖动物的脚蹼一般拉扯着,填充其中的肌肉似乎都已经萎缩殆尽了。他的整副身体突出一个瘦骨嶙峋,仿佛一阵微弱的风就能给他吹倒。
可是,就在这具看似走进生命终点的躯壳顶端,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和其他器官格格不入。在瘦得萎缩的脸庞下,这一双仿佛宝石般散发着特殊光芒的黑色眼球里却充满了几乎登峰造极般的洞察力和睿智。此时的他,正用着这双他人无法看透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眼前这位皮毛黑得发亮的深渊队城主。
锐利的目光好像一把看不见的手术刀,将幽潭已然设防的内心给迅速剖开,而里面被他隐藏起来的内容便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对方的面前。
幽潭无法抵抗来自这双眼睛的洞察,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振动了一下,于是迅速地横过身去,用自己的肉体挡住了来自对方视线的审查。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幽潭率先开口说道,“之前你们每次派来找我的人都被我回绝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所说之言不符合我们之间达成的约定和协议,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我也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竟然会迫使诡诈队的队长亲自前来,我得承认,这确实是我没有预想到的情况。”
“呵呵,你倒也不必紧张。”瘦骨嶙峋的犬只淡淡地笑了笑,用一种十分柔和的语气宽慰道,“在你告诉了我关于你的这些误会之后,也请允许我向你解释一些其他的误会。我那些前来的手下,并不是因为我认为你不够资格,所以才没有亲自前来,而是由于当时却有一些特殊的情况导致我抽不开身,而我们之间的重要事务却又不能一拖再拖,所以才让那些不懂事的家伙前来,也因此产生了误会。所以,当我得知了他们回报的情况后便在处理完那些麻烦事后,第一时间便亲自前来了,说起来——这其实是我们行事的失误。”
“诡诈队长,您何必如此?”黑色猎犬侧过脸来,一张紧皱着眉头的脸庞茫然无措但又颇为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大人物”,“我幽潭不是傻瓜,这罪恶之都里的规矩我和其他人一样清楚。您是禁卫军的四大队长之一,而我只不过是和您手下一样的存在,您又何必故意说出这些屈尊的话?”
“呵呵,倒还是个不忘本的好小子。”诡诈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继续说道,“不过你应该知道,自从雷伯特利大人死后,你口中这些所谓的阶层制度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那些杀害雷伯特利大人的凶手企图推翻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冠冕’,重新创立一个暗无天日的血腥政权。”
“当然,这也正是我们反抗的原因。”幽潭一脸坦然地应道。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诡诈队长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幽潭的眼睛,“深渊队果真是因为想阻止嗜血队的行动而采取的进攻吗?”
“否则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幽潭面带疑惑,下意识地反问道。
“呵呵,若是深渊队仅仅是为了维护‘冠冕’制度而对嗜血队发起攻击,那自然是无可厚非。但倘若真是如此,你们又是怎么在毫无这些情报的前提下发起对珊瑚城的进攻,并成功将其占领的呢?”
幽潭凝视着这位诡异的诡诈队长,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沉重,眉间也紧锁得难以开解——此刻的他终于深深地感受到,这位冠冕禁卫军的诡诈队长所带来的极其恐怖的心理压力……
“据我所知,深渊队早在嗜血队动手之前,就已经在着手准备针对他们的入侵计划了。而保卫家园、抵抗入侵不过是你们用来掩饰自己卑劣行径的一种说法,真正了解情况的我又岂能不知?”诡诈队长淡然地说道,“你身为苔藻城的城主,却和鱼塘城里的那几位领主一样,根本不知道雷伯特利死亡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此事千真万确。那导致你们这些深渊队的高层人员都被隐瞒真相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沼泽为什么要刻意对你们这些为他卖命的兢兢业业的领主们隐瞒事实呢?”
“您这是在离间我们深渊队,诡诈队长。”幽潭的脸色和语气在意识到这话题的分量时立马阴沉了下来,一股并未被掩饰的杀气也开始缓缓在其周身浮现。
壮硕的犬只见状,立马一步上前,迅速挡在了自己队长的前方。
“你是个聪明的人,幽潭城主。”诡诈队长并未被幽潭的反应给吓到,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变化,在自己的手下做好了应对措施后淡然地继续说道,“一个聪明的人是不会因他人的三言两语就信以为真的,他一定会亲自去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相信任何人都不如相信自己。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只有当你真正看到了这个世界背后的秘密时,你才会真的了解到,哪些是身披正直外衣的道貌岸然,哪些又是看似奸诈的真心实意。”
幽潭的眼神出现了些凌乱,诡诈队长的话无论如何终是打乱了他的心境。如他所说,有些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有自己亲自去了解后,也许才能得到答案……
“不必太过着急,幽潭城主。”诡诈队长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让你弄清真相,倘若你之后真的看到了那些你原本信奉的虚假却无所适从时,你可以来找我,来找这个为你指明方向的出题人。我相信,那时候的我也一定能给你一个解决当下问题的最好方法。”
说罢,诡诈队长轻抬了一下爪子,将那层薄纱重又给自己披上。他十分洒脱地转过身,在身边手下的护送下转身缓缓地向台阶之上走去了……
“哦,对了。”眼看台阶就快走到顶端,诡诈队长却又突然转过身来,“我听上一次前来的手下口中说,你似乎给他们出了一道十分有意思的谜题,对么?就是关于你身边那一口石制的水缸的。”
幽潭怔了怔,随即跟随着诡诈队长的话语扭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水缸,在幽潭的眼中,那一向清澈的水此时却昏暗得仿佛一潭墨汁……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幽潭城主?”诡诈队长继续说道,“想要知道水缸底部的水到底是一直存在的,还是之后注入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打破这口水缸,让它们统统流出来,那个时候你便能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当你获取真相之后所需要做的,就是自己再重新建造一个新的水缸,这样再次填满其中的水,就永远都是后来所注入的了。幽潭,我很乐意与你共行此事,不过,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语罢之后,诡诈队长在手下的护送下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给幽潭留下半分插话的空间。
访客走后,幽潭却依然呆站在原地,他两只呆滞的眸子漫无目标地盯着缸中的水面,虽然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