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氏愕然,她没想到温清宁知道的这么清楚。
一百二三十贯对于左常侍府来说不过是个小数,但对于离开左府的她来说一时间难以拿得出来。
温清宁察觉到她的低落,领着她进了正屋:“我也是租赁在这宅院里……长安的物价我可负担不起。这样一处宅院,放在偏远之地,再把青砖换成土坯,如果自家再有宅地,请乡邻帮忙盖房,真正下来花不了多少,大约二三十贯尽够了。”
这个数字一出,庞氏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抬眸对上温清宁善意的笑容,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在夏州,乡下原有老宅,年久失修需要翻盖修整,想来应该会更便宜些。”
“那确实会便宜不少,又有乡邻亲族帮衬,盖起来只会更快。”温清宁说道,“所以和离后,您是要回祖籍吗?”
庞氏颔首,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脸上的憧憬淡了下来。
温清宁直言:“左大公子亡故,瞧左常侍的样子,应该要将二公子定为继承人,少夫人的身份眼看着就要不同,加之今日左府失火……您此时提出和离,只怕会引来旁人的无端猜测。如果再把常侍夫人与左大公子的死往少夫人身上联想……”
庞氏面上一惊:“你怎么知道她……”话说一半惊觉失言,忙不迭补充道,“我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温清宁点头:“我知道,二少夫人要说的应该和左二公子有关。”
庞氏抿唇,她发现越和温清宁接触下去,她能掌握的主动权就少。
沉思片刻,直接开口说道:“我家婆母是不是真的没了,我其实没办法确定,只是一个猜测。但今晨失火的事情,让我下定决心必须离开左府。”
温清宁晓得她要说起正事,表情严肃,凝神静听。
庞氏垂眸说道:“常侍府不过看着光鲜,内里其实一团糟乱。这事其实也怨我贪心,我看中他家的权势,想给母亲弟弟挑个靠山,便越过母亲应下亲事。我原想着,再难能难到哪去,大不了什么都不管,不去争利,不管夫君纳多少姬妾,我只要这个左府的名头。”
她轻叹一声,露出一丝苦笑:“原来是我想的简单了,事情远比一般还要糟糕,左归朋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他厌恶左延朋日久,要不是我躲得快,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到那时才是给娘家带去祸端。”
温清宁听得皱眉,神色凝重。
庞氏说着抬头觑了一眼她的表情,见她眼中只有担忧怜惜,没有谴责提着的心放了下去,继续说道:“我嫁进常侍府八年,至今未曾生育,不说我,就连左延朋房里的宠妾、通房也连个消息都无。这些年我们一堆人喝了不知道多少缸的苦药汤子。”
“左二公子不能生?”温清宁问道。
庞氏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前年他发高热,我偷偷寻大夫给他看过,不是不能生,是很难。大夫当时跟我说,他被伤了底子,想要有个子嗣难于登天。”
“左三公子也没有子嗣,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与二公子一样。”温清宁倒吸一口气,“三少夫人可知道这事?”
“感觉三娘应该是晓得的。”庞氏说道,“她性子骄纵、傲气,为了子嗣的事没少被婆母说教,前面还忍着,去年春忽然闹了起来,她也没有说缘由,只哭嚷着让三郎休妻,当时把她娘家人都招了过来。
“自那以后行事便愈发没有规矩。公爹让婆母管教三娘,每每都被婆母推到三郎身上,怨怪三郎不体贴妻子,又说三娘出身好,在家宠惯了,让多担待。”
温清宁挑眉:“这话倒像是娘家人才会说的。左常侍是什么反应?”
“公爹向来只看得见嫡子,哪瞧得见庶出,更何况还是个庶出的儿媳妇。”庞氏语气嘲讽,“再说了,夫妻关系不好在各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都是司空见惯的,不值得放在心上……不喜欢就少见罢了,没得他一个做公爹的盯着儿媳妇挑错。”
温清宁对左之庭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糊涂,既然不喜庶出,为何还要纳妾?
“左二、左三都可知道自己难有子嗣的事?”
庞氏回道:“三郎应该是去年知道的,至于左延朋可能更早早一些。他高热那一次烧到呓语,嘀咕着什么他没有的,左归朋也别想有。他还说让那个孩子要怨就怨他是左归朋的儿子,不要寻他报仇。”
温清宁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左延朋弄死了一个孩子?”
“应该是,听他话中意思是这样,那孩子可能是左归朋一个外室生的。”庞氏想起这事,不由得脸色难看,“孩童无辜,冤有头债有主,谁害得他他去寻谁,窝囊到拿稚子泄愤,我瞧不起他。”
温清宁忽然想起佛婢和她腹中的孩子,左延朋弄死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佛婢的孩子。
她心口发闷,喉咙也觉得拥堵,闭上眼睛压下陡然间升起的难过。
庞氏语气再次低落,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呆了少顷,缓缓说道:“左归朋的死,我怀疑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这么说?”温清宁沉声问道,“武安侯曾派人查过,左归朋出事那夜,左延朋并未离开铺子。铺子里的下人可以为他作证,那些人都是左夫人的陪嫁……”表情一沉,突然问道,“左延朋做事的铺子在曲池坊?”
“是,铺子就在坊内的十字大街上。”庞氏迟疑道,“我到底与他相处八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左归朋出事第二日,他回家后破天荒的在书房练字。”
看到温清宁面露不解,庞氏解释道:“因着左归朋不学无术,连带着左延朋他们两个也不好上进,是以他轻易不进书房,只有心绪起伏特别大的时候才会去——练字便是他心情大好时才会做的事情。”
“如果不好呢?”温清宁下意识问道,“如果不好,可是会在书房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