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行微微一怔,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的掩饰自己的误会、尴尬,正色道:“查钟从易的时候发现他府上曾请过这两个乐人上门,便传讯过来问问,因只是上门卖艺,问过话没什么异常就放他二人离开。可是有什么不对?”
“他二人说的话让我觉得不对劲。”
温清宁眼神放空,陷入回忆。
“当初在伊川县下辖蔡家村外的客舍遇到二人,我见识过他们手中的铜人,二人操作铜人奏乐,让人十分震撼。可他们来了长安并未外出卖艺。方才在府廨门口碰到,谈起铜人,二人言说要做调试保养……我已经让平安他们暗中跟过去看看,希望是我多心。有这等技艺,若是歹人……”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表情可惜。
沈钧行见她这般在意那铜人,暗暗记在心里,转而继续说起钟从易的案子。
“何明月所言大沟堡兵乱由钟从易引起一事只怕是真,且那些被略卖到姑臧的女子只怕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何明月那个化名阿深在酒肆卖酒把宁远将军钟从易推下城摔死的女子。
温清宁记得这个女子,闻言面色陡变:“查到实证了?”
沈钧行“嗯”了一声,语气微沉,“我今日带着谢景俭去宁远将军府查到许多来外来之物。牦牛、羚羊所制的皮毡被他大大咧咧地铺在内室,玛瑙、琥珀、碧甸子更是不计其数。且在他长子的房中,发现一册梵夹。除了这些,还查到一屋品质上佳的野麝香、红景天等珍稀药草。”
温清宁听得一默,缓声开口:“侯爷,这些东西您可有确定来处?是宁远将军府自己采买的,还是宫中赐下,或者……”
她声音一顿,眼神变得凌厉:“或者走了别的路子?”
沈钧行口中所说之物皆来自蕃域。
宁远将军府如果说不清这些东西的来处,那一个命案怕是要变成灭门之祸。
到时不说钟氏一族,就连宫中的钟淑妃、仪王和信王都要受牵连。
而更深层的隐患则是对边地的安危。
钟从易凭什么能拿到这些珍稀之物?
沈钧行肃声道:“已经把他们府上所有账册并府中管事都带回来了,另派了护城卫看管宁远将军府。这会儿谢景俭正在查账,我才审问过那些管事,待谢景俭结束便一起入宫面圣。”
温清宁立即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宁愿将军府恐怕真与蕃域有关系。
蕃域与大陈虽然开了边贸,但不代表就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两方这些年虽无大的战事,但边地摩擦不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一场大战。
温清宁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紧声问道:“那些女子会不会被贩卖去了蕃域?不对,宁远将军府又不缺钱,犯不着做着掠卖的买卖。再者,便是缺钱,也有别的挣钱的路子,没必要,犯不着。”
沈钧行望着她几乎挨到一起的眉头,温声说道:“妙音婢,这长安城中的勋贵大族,没有真正不缺钱的人家,那些人家里,不缺钱的只是府中的个别人。”
他知道温家人口简单,温辅向来廉洁,温清宁必然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些人家,遂与她细细解释。
“就拿安陆侯府来说,府中主子上到那人,下到沈沐怀那一辈,不算妾室,抛开我不谈,就有十余人,若再算上各房的妾室通房,怕是将近半百。而这些人的吃穿用度,每月便是一项庞大的开支。更不提主子们在外的应酬,各家走礼。”
温清宁虽然为这个数字震惊,却也在意料之中。
大陈蓄养姬妾之风盛行,便是律令对纳妾数量有规定,但对通房、姬侍的数量并无要求。加之并不会有人真的拿后宅妾室的数量说事,以至于这一条律令形同虚设,上至贵族豪门,下至略有家资的百姓,都会纳妾蓄婢。
温清宁记得父亲温辅在均州任职的时候,均州司马家中男子蓄妾总数近百——这些妾室有的出身贫户,有的是倡优,还有的是同僚或上峰赠送。
沈钧行见她面色复杂,想了想承诺道:“我因幼时遭遇,断不会有妾室通房之类,也不会有庶出子嗣。”
温清宁只是弯了弯唇角没有回答。
不纳妾不养通房,不代表没有外室,不去青楼楚馆。
况且,人是会变的,便是此时的承诺为真,以后也是说不准的。
温清宁看过太多案子,是以从不信许诺,端看对方怎么做。
沈钧行了解她的性子,便也只说了一遍,随后继续前面的话题。
“除了上面的这些主子,还有下面的管事、仆从,这些人便是府中另一处大的开销。安陆侯府中的仆从粗略估计约有三百余人,而这三百余人中还不包括外面庄子、别院里的人。这些人是需要给月钱,包做衣裳的……”
他仿佛化身成了账房,一笔一笔的算安陆侯府的进项和花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安陆侯府如今入不敷出,不过是维持着体面罢了。与他相似的人家,基本也是这个情况。”
温清宁听得忍不住发笑:“照侯爷这么说,这长安城里的勋贵都是表面光了?”
“大部分人家是。”沈钧行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温清宁没见过,有些将信将疑:“这么说宁远将军也是缺钱的?”
“钟从易喜好奢华,因在宫中长大,自幼见惯了好东西,等闲之物入不了他的眼,因此就算不缺钱,也会想办法搜罗这些东西。”沈钧行加重语气,脸上露出几分凝重,“我现在担心的是他这份喜好惹下大祸——我朝与蕃域接壤的边境防御部署已经多年未做改变。他如果拿那些女子、边防做交换,才是后患无穷。”
而更深的隐忧沈钧行没有说出口,他担心钟从易身后有仪王或信王掺和其中。
说话间,门外响起通禀声,随后谢景俭抱着一摞账册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