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的动作又轻又快,炭条在纸上留下冰雪台阶的印记。
纸张大小不够,她又添了两张才把一个台阶拓印完。
几人望着纸上黑白相交的图案,震惊到愣在原地,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还是能能分辨出上面的半只鞋印。
既然确实有鞋印,那就干活吧。
一人分上几个台阶,用不了多久便能完成拓印。
温清宁则来到最上面的平地,去拓印那里的鞋印。
活虽然不重,但却要求细心,众人忙活完便坐在空地上休息。
温清宁将纸收回锦袋,朝王炳问道:“长安上次下雪是什么时候?”
王炳侧仰着头回忆:“有阵子了,我记得过完年好像才下了一场大雪,初几来着?”
“初二夜里。”一旁的护城卫说道。
“你咋记那么清楚?”王炳问道。
那护城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嘿嘿笑道:“那晚我私房钱让我娘子发现了,所以印象深刻。”
温清宁了然:“这可是大错,莫不是被撵去到屋外了?”
护城卫连连点头:“叫您猜到了……要不是后头下雪,她还不准我进屋呢。”
初二夜里下雪,山中比之外面更冷一些,雪也就化的更慢一些,这才能把那雪后而来之人的痕迹留下。
话说回来,谁会在那个时候往山里跑呢?来的还是这空无一人,只有一坟的山野荒庵。
抬眼四顾,庵堂屋顶瓦片残破,檐角被积雪压塌。
温清宁起身缓步入内,入眼便是供奉在佛龛上的菩萨,其上佛衣染尘,金漆脱落。
而在菩萨的臂窝间,一只小小的喜子在菩萨低眉垂目的慈悲中忙着织网。
移步他处,厚厚的积灰覆盖住每一处,向来者诉说着这里的冷寂。
温清宁的目光从禅床上霉烂的薄被移到桌上缺口的粗瓷碗盘,跟着又落到编了一半的摇篮上。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摇篮,眼神透出悲悯。
高二娘子没有提到佛婢的孩子,那个孩子也许并没有生下来。
从禅房中退出来,踱步到庵堂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坟茔,坟茔上没有积雪,四周也被扫洒干净,坟前的祭台上放着冻了不知多久的干果肉脯。
温清宁看着这一切,心中疑惑:那人莫非是来祭拜的?
会不会是竽瑟打听到那个男子?
高二娘子为什么要隐瞒那男子的事?
在庵堂中又转了一遍,再无所获后一行人下山回城转道京兆府廨。
温清宁下车往府廨里面走,迎面走来两个年轻男子,双方操肩而过。
温清宁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皱眉望着离去的两人,在那二人将要踏出府廨大门时,出声喊道:“请留步。”
二人充耳不闻,依旧往前走。
温清宁提步追撵,口中唤道:“尤音郎君!任笙郎君!”
二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尤音扯着任笙转身,脸上扬起灿烂热情的笑容,附身下拜:“拜见郡君!”
温清宁眉尾轻扬,近前笑道:“二位脚步不停,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郡君身份尊贵,我们师兄弟不过是卖艺讨生活的,怎敢与郡君攀交。”尤音说话时一直低着头,语气卑微,“当日在客舍不知郡君身份,多有唐突,还望郡君莫怪。”
“当时是我有意隐瞒,且二位请我欣赏玙璠之乐和昭华之管,我心甚是感激,何来唐突一说。”温清宁抬手指了指头顶上京兆府的匾额,关心道,“可是来此报案?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二人周围看,没瞧见装铜人的大箱子,不禁面露忧色:“莫不是铜人?我认识些人,可以帮着寻找。”
“不用!”任笙张口拒绝。
说完,觉得自己态度太过生硬,忙不迭改口说道:“没有丢,被里面的官儿唤来问话。”
温清宁“哦”了一声,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前头宵禁开放最后一日我们在城中游玩,看到许多卖艺的,挣得盆满钵满,只是没瞧见二位,还到你们已经离开长安。今日又在此相见,这才以为铜人丢了,没办法表演,来此报案。”
听到她的解释,任笙上抬的眉头落回原位,眼角的细纹舒展开:“那日没抢到位置,又难得来一次长安,就停一日四处逛逛,算作休息。”
温清宁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接着问道:“二位现在何处演奏?那日在客舍见识过一次玙璠之乐和昭华之管的风采后,我是日日惦记,时时回味,恨不得再看上个千百遍。你们放心,不论观看多少遍,钱都不会少。”
闻言,尤音扯了扯嘴角,面露难色:“恐要让郡君失望了,那铜人用上一阵子就要歇一歇,调试保养一番,否则变回迟钝变音,严重些会无法发声。”
“这样吗?那还真是有些可惜。”温清宁双肩塌落,面露遗憾。
“郡君放心,我们过年时还会再来,到时定能让郡君再观一回。”尤音脸上的笑容扩大。
任笙在旁适时插嘴:“师兄,不是收拾东西?再晚今晚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尤音一拍头,对温清宁说道:“瞧见郡君心生欢喜,差点忘了正事。我们师兄弟还要回去整理行囊,今日就要离开长安。”
闻弦知意,温清宁立刻放人:“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二位,不知二位往何处去?”
任笙急着离开,顺嘴说道:“往南”
尤音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南边多庙市、塞会,会挣得更多些。”
庙市是依附寺庙而形成的市集,赛会则是酬谢神明而举办的集会,二者因与神佛有关,不受宵禁管束。
温清宁笑道:“二位可在广陵多待上一阵子,广陵有夜市,也有专为百戏而设的场地,夜间空闲出游者更多,挣得自然也比白日多。”
“广陵竟然有夜市?”尤音惊喜道谢,“多谢郡君,那我们师兄弟就先去广陵。”
“师兄。”任笙在旁催促。
尤音面露欠色,向温清宁行礼告辞。
温清宁稍稍颔首算作回礼:“愿二位此去,千里无波,一路顺风。”
尤音和任笙再次道谢拜别。
温清宁目送二人离去,撑着脸上的笑容侧首对竽瑟三人小声问道:“在蔡掌柜的客舍中,我们可曾当着此二人的面露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