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衣袍在空中铺展向上,好似兜着什么似的往下掉,在温清宁的视野中一点点变大。
呼!坠落的风声又急又猛,碎发被风压带动,不到一息,便戛然而止。
砰!
重物坠落的闷响,刺鼻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钻,激得温清宁全身一僵,脑中不合时宜的蹦出一句话——外郭城墙高约有一丈八尺。
她没有眨眼。视线径直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方才还挤满了人,而现在这些人都涌向了彩车,似乎冥冥之中在为坠落者腾挪出一席之地。
坠落之人穿着珍贵绒罽裁制的冬袍,身下流出的血红把本亮红的袍子染成了血液特有的暗色。
他抽动了一下,头一歪没了声息,一双残留着茫然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站在墙根下的女子。
温清宁望着侧首与自己对视的尸骸,莫名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跟着疼了起来。
周遭有一瞬间的安静,紧跟着爆发出冲天而起的尖叫声。
“死人了!死人了!”
“有人摔死了!”
……
竽瑟吓得失了声音,脸色一白,腰一弯,低头呕吐。
平安带着王炳才从城门挤出来,听到尖叫声,心中一慌,朝二人所在的位置挤去:“郡君!竽瑟姐!郡君!竽瑟姐……”
王炳见事态不对,立即分出一人回去调人来帮忙维持秩序,自己则带着剩下的护城卫朝跑的无头苍蝇一般的人群冲去。
“护城卫在此,所有人立即停下!谁敢乱跑,格杀勿论!”
连声威慑下,慌乱的人群慢慢停下。
众人望着抽刀出鞘的护城卫,骇的浑身发抖。
王炳小声骂了一句:“娘的,又要被参了。”
他挥了挥刀,凶神恶煞地朝慌乱的百姓吼道:“听我指挥,排队离去!不听话的砍死!”
带人赶来的关崖正好听到后半句。
他闭了闭眼,走到王炳身边小声说道:“把刀刃对准百姓,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王炳烦躁地呼了口气:“你没看到刚才乱成什么样!不吓唬吓唬,非得踩死一堆!”
关崖自然信他的话,也知道当时场景吓比劝有用。
“先疏散,回头再说吧。”
另一边,平安挤到温清宁和竽瑟身边:“你们没事吧?”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尸体,表情一僵,“糟了。”
“他是何人?”温清宁一边轻轻拍着竽瑟的后背,一边问道。
平安脸色难看道:“宁远将军钟从易,淑妃一母同胞的幼弟,也是仪王和信王的小舅舅。”
此话一出,竽瑟顾不得呕吐,侧头看去,大惊失色道:“真的是宁愿将军。”
钟淑妃位列四妃之一,因中宫无主,四妃宫理宫务。加之其性情温婉娴静,每日除了理事,便在宫中读书练字,既不过问朝堂之事,也不拈酸吃醋,待其下宫妃、宫婢颇为和善,因而深得圣心。
“这个身份确实有些麻烦了。”温清宁仰望城墙上已经被控制起来的百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位淑妃是个讲理之人,不要牵连无辜。”
竽瑟欲言又止。
她在宫中接触过不少后妃,对她们还算熟悉,深知宫中女子惯有多面。
温清宁注意到她神色有恙,侧头低声询问:“怎么了?”
竽瑟迟疑着小声回道:“婢子曾在淑妃宫中为她调养过一段时间,旁的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淑妃对宁远将军极为疼宠。听淑妃宫里的老人说宁远将军生而丧母,淑妃得知长嫂对他忽视,恰逢仪王出生,便禀明圣人恳求将宁远将军接入宫中与仪王作伴。”
对着死人说他的生前事,竽瑟不由得心里打怵,侧了侧身子,不去看钟从易,继续说道:“圣人仁厚,不仅应允了此事,还赞淑妃贤德。宁远将军在宫中一直养到十岁才离宫,听说宁远将军的名字还是淑妃请太史局专门测算后起的。”
温清宁听懂了竽瑟的意思:“长姐如母……这堪比丧子之痛,宁远将军年龄几何?平日性情为人如何?”
“他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老纨绔,三十好几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就这宁远将军的武职还是筹谋来的。”说话的是平安。
竽瑟想了想说道:“婢子记得仪王比信王小上五岁,信王今年三十有七……”
“三十二,正值而立壮年。”温清宁神色凝重。
平安和竽瑟也明白了她话之意,蓦地想起近日长安城中对温清宁的传言,那位淑妃不会把钟从易的死怨怪到自家郡君身上吧。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沉默,这事只怕真的要糟。
人群疏散的差不多,王炳将剩下的事交给关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扬起笑脸朝三人走去:“郡君,我先送你们回……”
“回”字才冒了个音,便没了下文。
他瞪圆了眼睛看看地上的钟从易,又扭头看看好似小鸡崽一样缩在墙根儿下的三个人,宛如一只被攥紧了脖子的鸭子“啊”了一声又一声,找不到语言。
“啊……啊……啊……”
温清宁无奈道:“王参军,可否劳您去报官,京兆府、刑部或者大理寺,看看哪个愿意接这案子?我和竽瑟正好瞧见他坠落,怕是一时半刻回不了家了,所以再劳您给侯爷递个话,免得他去了小院看不人担心。”
“啊!好!”王炳木愣愣地转身,才刚转了一只脚猛地回过神,脖子刷的一扭,问道,“您没受伤吧?”
温清宁摇了摇头。
王炳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钟从易,还想问问温清宁有没有吓到,要不要请个大夫,话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人家仵作什么场面没见过!
“我先去找人,你们……”他左右看了看,“你们寻个背风的地方躲会儿,有事去寻关崖,他在这。”
说完,转身就跑。
他一边狂奔,一边在心中流泪,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求神拜佛了,眼瞅着就出正月了,怎么在最后出事了!今年怕是一年都不得安生了!
时人认为正月是新年头一月,平平安安过了正月也就意味着新的一年开了个好头。要是连头儿都没开好,后面只会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