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问出口,温清宁的心里便有了答案。
“他是不是也自尽了?”
“是,前一日夜里的事。”沈钧行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他被关在邸馆,我找到人时已经服了毒药。”
“也是毒药?”温清宁问道,“他被看押,必然是搜过身的,却还能拿到毒药……他的同伴挺有本事!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人救出去?”
她叹了口气,“曹昔一死,鲁二和杨大夫的话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作为幕后主使的曹昔被毒杀,两个凶手当众承认罪行后服毒自杀,如此一来,不仅保住了其他同伙,还能把梁县的一众官员拉下水,就连被派来查案的刑部侍郎侯文金和大理寺评事陆思忠都要被怀疑。
“如此同归于尽的做法,这些人真是又狠又极端。”温清宁叹息摇头,“服毒的好处就是让人无法分辨他是自愿还是被迫。汝州刺史和侯文金他们有麻烦了。”
“是有大麻烦了。”沈钧行解释道,“因为黄府尹和石御史的事情,圣人对于自尽这种死法极为在意……汝州官场只怕要有大动荡了,这一次侯文金会得罪不少人。庆幸的是,可以确定曹昔确实是曹家人,且还是曹浮山的幼子,曹家长女确实与姚少微订过亲,只是和书中略有出入的地方在与二人并未成亲。”
他语露可惜,“我原还想再多问一些事情,奈何曹昔已经毒发……但有一点很奇怪,曹昔是含笑而死。”
“是毒的关系?”温清宁微讶,“和朱磨长那种一样?”
沈钧行缓缓摇头:“没有味道,但也不排除。曹昔、鲁二和杨恩的尸身会被拉回长安,这也是侯文金他们急着回去的原因。”
“原来如此。”温清宁神色沉重。
她有猜想过曹昔等人可能会将罪责揽于一身,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那头颅可有寻到?鲁二临死前可有交代?”她忽然想起这事,追问道。
沈钧行面色一僵,想了想寻了个文雅的说词:“说是抛在妓院东圊里,我离开时,县廨正寻倾脚工打捞。”
温清宁眨了眨眼,沉默了。
东圊,百姓俗称茅厕,而倾脚工是专门收集这些五谷轮回之物的人。他们会将收集到的粪便,处理后卖到乡下。
这一行虽然听着腌臜,但却获利甚丰。
更有些人家以此为家业,挣下巨万家财。
“你说,长安那些丢了的头颅会不会也在东圊里?”
沈钧行闻言看向温清宁,沉吟片刻,随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回去后,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提醒一声,长安共有一百零八坊,每坊至少有一家青楼,怕是不好找。”
“时人认为尸首分离,会无法投胎。便是为了自家儿子早入轮回,莫说只是多花些钱请倾脚工掏东圊找头颅,便是让他们自己下场,父子情深还能不做吗?”
说罢,温清宁下意识抬袖掩了掩口鼻。
沈钧行想象了下长安各坊热火朝天掏大粪的场景,也忍不住想要捂鼻子。
“真要那样,圣人怕是又要动怒了。”
“遇人不淑,自然事多心烦。”温清宁一边说话,一边把那本《教坊玄怪录》上下两册都翻了出来。
遇人不淑?
沈钧行哑然失笑,圣人没碰到省心的臣子,确实算得上是遇人不淑。
“这话本你翻得勤,可是有新的发现?”
“算不上新发现,新添了一个猜想,我怀疑长安的三起命案可能与曹昔的同伙有关。”温清宁解释道,“长安的案子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只听侯爷说,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都是复仇割头,都有异香,命案现场都极为诡异。且那个名叫严仕林的举子是准备上长安的。从梁县的两起案子得知,曹昔一伙人犯案必是团伙作案,分工明确。”
沈钧行沉吟片刻:“有道理。这样一来曹昔三人赴死便也能说得通了——他们保证剩下的兄弟们不能出事。”
听他用“兄弟”一词称呼曹昔一伙人,温清宁秀眉轻抬:“侯爷很敬佩他们?”
沈钧行没有否认:“沈某虽不认可他们牵连无辜的做法,但十分钦佩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做法。”
温清宁抿唇不语,只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妙音婢?”沈钧行语带忐忑。
“侯爷,报仇没错,要公道也没错,但自己的性命也要顾惜。”温清宁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我其实很不喜欢在破案中碰到熟人。”
说罢,不等沈钧行反应便捧着《教坊玄怪录》翻动起来。
沈钧行明白她这是由曹昔等人想到自己和表兄陈无讳,上百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很容易把人逼向极端。
“要查当年旧事,可以从姚少微一案入手。侯爷可看过第四个故事?”温清宁话锋一转,将书摊放在面前的小几上,看向沈钧行。
“天道昭昭这个?”沈钧行低头目光落在书页上,“看过一遍,讲的是一个女子沦落风尘后得救新生的故事,这故事读下来与一般的话本没什么区别,里面没有命案,所言之事也与前三个故事不同,也许是结尾之作,所以便恢复正常?”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显然是否认了自己最后一句话。
温清宁黛眉轻蹙,神色凝重:“有命案,只是没有断头,也没有鬼怪作祟。”
“你说的是昭娘父亲?”沈钧行转头,眉尾轻挑。
温清宁迎着他的视线,声音坚定地“嗯”一声。
昭娘便是第四个故事里的女子。
书中说她原也是长安宦门之女,自幼读书识字,颖悟绝伦,家中寄予厚望。
一日,昭娘随父亲外出采风,路遇兵祸与家人走失,被拐子掳走,自此沦落风尘。后幸得侠士相救脱离苦海,觅得良婿。
之后,昭娘随夫入京赴任,因缘巧合下与父母相认,骨肉团聚欢喜之余不免叹息。
喜她脱苦海,喜她有所依。叹她本该是高门女,叹她未觅得金龟婿。
昭娘父亲老迈,他欣喜女儿现在生活和美,又怜惜女儿早年不易,一想到她在风尘中的经历,便忍不住心生愧疚。悲喜交加中,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