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县令不想欺骗妻子,却又不愿她为自己担忧,斟酌道:“大约会落得个失察。”
曹氏一听只是一个失察,顿时松了口气。
她晃了晃于县令胳膊,声音又轻又柔:“那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族里?你要是告诉了族老,不仅你这官做不成,就连我和金刚都要回去受教,还有百药呢……到时候其他人怎么看他?”
于县令停下脚步,将妻子耳边的碎发理到耳后,一面说道:“这事便是我不说,族老也会从别处知晓。回去吧,我前头还有事没忙完。”
曹氏鼻子一酸,哽着嗓子点了点头:“我和金刚都不怕受教,就是不想让你多年努力一场空。”
“为夫明白。”于县令笑着将她送进中门,目送她由婢女扶着回去,见她仍时不时回头张望,便摆了摆手,扬声催促,“快回去,脸上的伤记得涂些药膏。”
曹氏望着独自站在夜色中的夫君,哽咽着点了点头,转过身便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于县令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收回目光,往都厅走去。
具体结果如何,端看上面怎么判。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四人正说起于县令的事情。
他将赶车的活计交给发财,侧着身子搭坐在车边,
“郡君说的没错,于县令真的没有遮掩徇私,还大大方方地请了其他参与其中。不过,于岁守和段骏的事肯定会牵连到他吧,别的不说,一个失察的罪名是跑不了了,政绩也会受影响。”
“失察也不是什么大罪吧?罚上几个月或一年的俸禄应该就无事了吧。”竽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按平安所说,于娘子也是受人蒙骗!最可恨的就是那个假县尉,如果不是那个假县尉,于县令一家怎么会有这无妄之灾”
除夕夜没有宵禁,中兴县的百姓都趁着难得的清闲出来闲逛,摊贩、杂耍也都趁机挣上一笔。
温清宁撩开车帘望了眼街上的烟火盛景,闻言说道:“失察之罪,轻则罚俸、贬官,重则流放或处以极刑,我朝自立朝至今日,因失察者多不胜数。
“其中漏户、未察觉出下属虚报田亩者,多为罚俸;未察觉部下有贪污者,多是降职贬官或迁做闲职。倘若任职期间,治地发生冤案、民乱或谋反,常受杖刑、流放或死刑。
“我看过两起旧案卷宗,元和十三年,有一折冲都尉因部下失手伤了人命,以失察之罪被赐自尽,阖族流放岭南。这一起旧案在我记忆中是失察罪判得最重的一起。而有意思的一件事,同年,兵部侍郎宋拱因族中小辈害人性命,也被按上失察的名头, 但他只是被贬为潮州刺史,并罚俸一年。”
听到这一番话,三人均沉默了。
平安有些唏嘘:“这失察的罪名怎么听起来这么乱,照这么看来于县令究竟怎么样全看上头的心情了。”
温清宁缓声说道:“所以才需要律令有统一的裁决标准,不该因人而异。”
竽瑟注意到她表情复杂,开口说起方才在都厅次间听到的事。
“郡君知道大姑是被逼嫁入陶家的吗?”
温清宁稍稍一怔,摇了摇头:“倒是头次听说,这事是他们吵架时说的吗?”
竽瑟“嗯嗯”两声:“是那位陶家的小娘子说的。她说就是因为自己撞破了大姑与一个叫鲁二男子的奸情,大姑才会任由她被陶家选出送出去。”
“鲁二?”这是温清宁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一个姓氏加上一个排行,实在不好猜测这人身份。
整个中兴县鲁姓人家可不少。
“是县里刽子手鲁长存家的二儿子,说是失足落水淹死了,郡君可知道此人?”
温清宁皱眉摇头
县廨里确实有个叫鲁长存的刽子手,她知道他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儿子,却不知道还有个落水“而亡”的次子。
于岁守口中也提到过“鲁二”,结合梁县三条人命的死法,砍下头颅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鲁长存的次子。
如此一来,鲁二杀人是因为温宜宁?还是说他当年的“落水”与陶家有关?
亦或二者皆有?
她想让发财掉头回县廨,话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苦主”,不好参与破案,只能暗自遗憾。
马车慢慢悠悠的走出城门,又行了一段距离才彻底奔跑起来。
待回到温家村的小院已经临近四更。
三人把还是个病人的温清宁安置好,一起上阵手脚麻利的弄出了一桌菜。
温清宁望着满桌子的菜肴,惊讶赞叹:“倒不知道你们还有这好手艺!”
“时间紧了些,勉强凑出这些道菜。”平安下巴往上斜了斜,脸上带着得意之色,“您猜猜这些菜是谁做的?”
温清宁扫了其余二人一眼,见他们都盯着这里看,抿唇笑了笑,决定将案子暂且放到一旁,好好过个年。
她手指在半空中虚点了两下:“这份汤中牢丸和玉露团是宫廷御膳,圣人赐宴群臣时,阿耶曾带回来给我和师兄吃过,所以这两道菜一定是竽瑟做的。没想到竽瑟不仅精通医术,还会做御膳,倒是让我捡到宝了。”
竽瑟被她赞的羞涩一笑:“我也只会这两道,是学做药膳时偷师学来的。”
“两道已是极好!”说完,温清宁跟着又看向一旁的烧鱼说道,“这鱼是发财做的。”
“为何不能是我做?”平安提着热好的屠苏酒挤到发财身边。
温清宁朝发财手臂处的衣袖努了努嘴:“发财挽起的袖子上卡了一片鱼鳞……你们急着做饭,又想让我快些吃到,定然是没时间换衣服的。至于你……”
她拖长了调子,视线扫到一盘满登登冒尖的炙肉上,“这盘炙肉才是你做的……每片肉薄厚一样,表明切肉的人刀工极好,烤的火候也正正好好,便说明这道菜是拿手菜,但摆盘……豪迈大方且随心所欲,与烧鱼盘中摆放整齐的配菜完全不同。”
平安看看绕着烧鱼摆了一圈的菜干,又看了看自己的炙肉,故意作怪的撇了撇嘴:“剩下的这道五辛盘就不用猜了,摆的跟朵花似的,肯定不是我做的。”
五辛盘由五种带着辛辣味道的菜做成,是过年必吃的菜,有迎新祛邪的寓意。
温清宁轻笑:“也不是竽瑟,这菜还是发财做的。这菜摆的有点像芍药花,而我朝有男女定亲互赠芍药花的习俗,发财又说他原来做过月老。”
“那时不过闲聊之谈,没想到郡君竟也记住了。”发财微讶
平安附和点头。
“习惯了。”温清宁招呼他们同坐,见他们面露迟疑,指了指一桌子的菜,“这么多菜我自己可吃不完,既然是守岁团圆饭那就先一块儿吃一顿,总不好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吃吧?”
三人对视一眼,行礼应是,待她在主位坐下后才依次入座。
砰砰砰的爆竹声中,整个王朝辞旧迎新,踏入了元和三十六。
但有些人永远的留在了除夕夜。
长安,熬了一个通宵的王炳一下值就冲到了沈钧行的面前。
沈钧行望着脸上残留着惊骇表情的部下,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王炳吸了吸冻得发僵的鼻子:“头儿,又死人了!姚少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