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金刚是我的亲生女儿,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于县令一点点拉开曹氏的手,郑重道,“我是她的父亲,也是于氏子孙,更是中兴县的父母官。
“子不教,父之过。待问明缘由后啊,我会将此案报与上峰和朝廷,也会将我之过失告知族老。”
“你……你疯了!”曹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金刚虽然喜好打抱不平,可她从不胡来,何至于就到了要告诉族老这一步!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回头我备下厚礼带着金刚上门赔礼认错,倘若对方不原谅就负荆请罪。
“总之,你能不能告诉族里!那些族老惯是小题大做,要是逼你辞官可如何是好?”
于县令苦笑了一下:“我是于氏子孙,自该听族里的话。”
“你是于氏的子孙,可你只是旁支!你能走到这里全靠自己努力,族里何时帮过一把!”
曹氏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语气里的委屈不满显露无疑。
“都是族中子弟,凭什么五郎一过了科举就能立刻做官,留在长安做个清贵的校书郎,而你你就要到干等上五年,然后被分到外面从主簿一点点苦熬。”
一想起从主簿熬到县令的日子她就觉得心酸。
于县令低头对上曹氏满是怨怒的眼神,缓缓叹了口气:“夫人,话不是这样说的。五郎不用守选,是因为他科考后又过了制试。为夫学问不济,为官期间政绩平平,只能苦熬,累得夫人陪我吃苦。”
“夫君,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曹氏慌忙解释,“我就是觉得只是搭把手的事,偏族里对咱们不闻不问。还不是因为咱们是旁支。”
“夫人这话说的偏颇。我虽是旁支,但在学业上与嫡支一般,自幼都可以在族学中读书,凡与学业有关之事,都由族中承担。你说族里没有帮忙,那是因为实惠都是看不见的。
“科考前,旁人都需要四处托关系寻知己求门径时,我只要安心写好一篇文章,交给族叔即可。守选时,我亦不需要像别人一样焦心苦等,因为我知道,有于氏贤达的名头在,吏部不会卡我,只要时间一到,必有任职下来。”
“可你连个中县都没捞到!”曹氏急道。
“可我也没有被分到蛮荒偏远之地啊!夫人,人要知恩知足。”于县令抬手理了理曹氏耳旁的垂落的碎发,轻轻笑了笑,“族中没有对不住的我的地方啊,我也该维护阖族的声誉。你回去,我也就是提前和你打声招呼,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一场误会。”
说罢,他安抚地拍了拍曹氏的手背,朝远处候着的婢女招了招手,吩咐道:“扶夫人回去,好生照料。”
曹氏捂着心窝,满是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却也只能无奈回去。
于县令望着离去的背影,直到人彻底走出视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道:希望金刚没有犯下什么杀头的大罪吧。
想起被关押的段骏,他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当屋子里染里照明的烛台被点亮时,醒过来的温清宁就听到门外芋瑟和人小声说话。
“主人差奴婢来看看郡君可醒了?如果醒了,能不能去趟都厅,我家女郎回来了。”
竽瑟迟疑道:“我出来时正睡着,前头刚退了些热,尚不好出门,若是再着了寒风。只怕……县令要是想问话,能不能……”
“竽瑟,进来为我更衣。”温清宁扬声打断。
竽瑟应了一声连忙进屋。
温清宁抿唇盯着她看,望进她慌乱的眼底,片刻后方才起身由她帮忙穿衣服。
“竽瑟,下次再有人来寻我,记得先来问问。”
这话让竽瑟心下一紧,连忙出声解释:“郡君才稍稍退了些热,我又见您睡得正香。”
“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跟在我身边不需要做到贴心,也不用替我撑场子,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温清宁对她安抚地笑了笑,“走吧,我也算是苦主,待问完话咱们就能回家,也算是守岁了。”
竽瑟怔愣了一下,嘴里小声嘀咕:“守岁?”
“过年自然是要守岁的,以往都是我自己,今年多了你们三个,倒是比过去都热闹。”
温清宁口中的过去指的是母亲离世后的日子。
那时父亲温辅和师兄梁清都在世,但温辅除夕夜陪他们用过团圆饭后去县廨值守,有时还要在城里走走转转,以防百姓们燃放烟花爆竹时走水起火。
竽瑟低头替她整理衣襟,犹犹豫豫地问道:“郡君是不是不喜欢我?”
温清宁想了想,开口说道:“说实话,我很少用喜欢还是不喜欢去看待身边人。我见过太多案子,我信人性本恶,也晓得人心甚于鬼魅,所以我习惯将靠近我的人先划入坏人的行列,然后才在接触中从他的所作所为中慢慢证明这个人对我来说是好还是坏。”
竽瑟头一次见有人把这种话说的如此坦荡又直白。
她点了点头:“婢子明白了。”
温清宁没有问她明白了什么,每个人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
她对竽瑟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不要害自己,另一个就是不要越界。
穿戴整齐,二人随传话的婢女往前头走,行至中门就看到曹氏等在那里。
她仅穿了一件薄袄,也不知站了多久,整个人瑟瑟发抖。
“今夜除夕,我已命人备了饭菜,还置办了热锅,郡君稍后可过来一并热闹热闹。”曹氏弯着冻僵的唇角,努力扬起热情的笑容,“我就生了一儿一女,百药在族里读书,就留了金刚在身边,偏她是个破马张飞的性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那性子也怨我,平日里溺爱太过,又把她养的太过天真胆大,才让人哄了去。”
说话间拉住温清宁的手,语气温柔慈爱,“我常常念叨让她向你学学,你稳重、懂事,每每看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你要不是早有婚约在身,我是真想把你定下来,到时候定将你当亲生的疼爱。”
温清宁目光聚集在曹氏冻得通红的鼻头上,盯着她满是期待的目光把手抽出来:“多谢夫人一片慈心,只是天色不早,待县令问过话后小女还要归家过年,不好留下用饭。”说罢,跨过中门离去。
竽瑟朝曹氏俯身行礼,提步跟上。
婢女忙不迭上前扶住曹氏:“夫人,先回屋暖和暖和吧。”
曹氏抬手对着自己的脸颊就是重重的一巴掌,带着哭音说道:“都怪我,金刚当初看上那个贼子时,我怎么就没拦着呢!”
“夫人!”婢女惊呼。
清脆的巴掌声、悔不当初的话语一前一后钻入温清宁耳中,听得她不由得步子一滞。
“郡君?”竽瑟轻唤。
温清宁摇了摇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