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不止妇人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就连在为她上药的竽瑟都惊骇地停下手。
温清宁解释道:“是蔡满堂对蔡延火的态度……在蔡满堂这个年纪,有且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再不喜,也不应该在独子被抓走时表现出那种态度,还有他对蔡延火动手时那毫不留情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父子,更像仇人。
“再则便是买妻一事,以蔡掌柜家中境况,蔡满堂不至于娶不到媳妇,便是他人品堪忧,也会有人贪财嫁女。可蔡掌柜却从外买妻,那定然是有什么事让他不得不这么做。又因我曾见过类似之事,便下意识往这上面去想。”
那是她父亲温辅办过的一桩案子,是女方娘家状告夫家全家害死女儿。
那案子是一富户,只有一个独子,但这独子不育,富户不想家产旁落,主母与那不育的儿子也不愿意有旁的子嗣来分家产,一番商量后,母子俩决定瞒骗儿媳。对于那富户来说,是孙子还是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后承继香火,对于母子俩而言,有个后代对外自己面上好看,对内还不用担心有人来和争抢家产,只是到底心生嫌弃,对妻子和名义上的儿子态度冷漠疏离。
然而雁过留声,事行留迹。几年后事情败露,其妻大受打击下悬梁自尽,娘家人出席女儿葬礼时听到风声,气怒之下直接告到了衙门。
而这一案,让彼时年少的温清宁明白了一个道理,枕边躺着的夫君不一定就是“人”。
二人听完她粗略的讲述,面露哀色。
许久后,妇人才用动作回答温清宁的问题。
她嘴唇轻颤,随即眨眼摇头,紧跟着又点了一下下巴。
温清宁想了想,问道:“你怀疑他是蔡掌柜的儿子,但不确定,对吗?”
妇人“啊”了一声,重重点头。
既然二人都有这种怀疑,蔡延火生母之事只怕也要提醒冯县尉审一审了。
这般想着,温清宁沉声问道:“你是蔡满堂第二任娘子吗?”
妇人再次摇头,紧接着伸出三根手指,片刻后又缓缓伸出第四根手指。
她晃了晃第四根手指,眨眼摇头,怀疑自己是第四任,但不确定。
跟着,她收回两根手指,抬手在半空中用力挥打,又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
温清宁嘴唇翕动,出口的声音带着喑哑:“蔡满堂第二任娘子被活活打死了?”
妇人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后。
温清宁直视她的双眼:“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和我走吗?”
妇人转头看向屋门,面露挣扎,片刻后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一直陷于苦难中的人,无法割舍得到的善待。
从蔡延火身上的穿着、蔡满堂对他的态度便能猜测出,他那尴尬的身份让他在这里过得也就比妇人好一些。
泡在苦水中的两个人挣扎着取暖、求生。
温清宁深吸一口气,眉心却不由得拧成了一个疙瘩:“我明白了,蔡延火虽伤人,但也为了救人,稍后让平安去说清楚。”
妇人连忙合掌拜谢。
竽瑟收回上药的手,看了眼温清宁,欲言又止。
妇人穿好衣服,匆匆行了一礼便急急地往外走。
竽瑟看着浑身轻松的妇人,走到温清宁身边,迟疑道:“您会替那个孩子说情吗?”
她生的清秀、端庄,本该圆润的脸形因着早前的经历而消瘦,未上妆的眉眼此刻染上一抹轻愁。
温清宁看到她眼中的期待,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但……”
“但他们很可怜。”竽瑟急声打断,低声道,“他们原本就是被欺压的,又不是自愿伤人,郡君只要亮明身份,又是温公之女,伊川县令定会给您这个面子,放过蔡延火。”
温清静静地望着竽瑟,半晌后将被竽瑟打断的话继续说完:“但我会让平安向县令说清始末。竽瑟……”
冷沉的声音落入耳中,竽瑟面色微白,低头行礼:“婢子在。”
“身份只是身份,不该成为干预审判的存在。”温清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那妇人不是第一次挨打,但蔡延火却选择在这一次动手伤人、救人;他得知我会验尸后,毫不犹豫将杀人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为的是什么,你可有想过?会验尸的成了疑犯自然不能再勘验。假如今日被污蔑的只是一个衣着普通、孤身旅人,结果又会如何?”
“婢子……”竽瑟张了张嘴,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这些话我不会告诉县尉,但蔡延火也该吃些教训,年龄、身份、经历都不是做错事可以避开惩罚的理由。”温清宁移开视线,“你不用担心,他不会被重判,至多吃些皮肉苦。”说罢提步出了屋子。
院子里,差役正在向冯冲展示从假老汉身上剥下来的“驼背”,所谓的“驼背”是用包袱伪装的,里面放着银铤、丝帛。
温清宁看到包袱展开后露出的东西,目光微微一滞,然后朝看过来的几人略一颔首,径直去了南屋。
竽瑟才出堂屋,便被平安拦下。
“竽瑟姐,你说了什么惹得小娘子不快?”
想到温清宁方才有些冷漠的话,竽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瞥见发财严肃的表情,低头回道:“没什么。”
“冯县尉,纸上所书是方才勘验所得,这一份是我方才所言。”温清宁将写好的验状和供词交给冯冲。
冯冲看着那写的分外规整的几页纸,不由得呲牙咧嘴,心中对面前女子的身份更添猜测。
翻看完,他朝蔡满堂抬了抬下巴,手臂一划:“把他也一起带到县廨去。”
差役领命,当即上前拉人。
蔡满堂被拉住胳膊,只能屁股往后坐,用尽全身力气抗拒道:“县尉!我没犯事啊!老头子又不是我杀的,您抓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