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风依旧大,只是雪停了。
温清宁懒洋洋地赖在暖炕上,一面翻着那本《教坊玄怪录》,一面等着吃过朝食便继续赶路。
竽瑟偏头看向话本,看到上面的配图嘴角不自觉往下咧,露出嫌弃的表情,人却好奇地凑了过去,眼睛黏在左侧配图上:“小娘子,这讲的又是什么故事?怎么是蛇头人身?”
温清宁把视线移过去,讲道:“这这一回讲的是一个会医术的女蛇妖巳娘和韩生的爱恨纠葛。巳娘修炼成人后到人间治病救人,她可怜那些沦落风尘身染隐疾的女子,便常常出入秦楼楚馆为她们诊治。
“一日认识了韩生。韩生是贫家子,平日靠给风尘女子谱曲写词赚钱读书。两人相识相恋后私定终身,但韩生……”
“为权势所惑?把巳娘献给贵人?”竽瑟忍不住插嘴。
“巳娘是被送出去了,但不是为了权势。”
温清宁手指点在画中的楼台上,“韩生看上了另一貌美女子,便与好友换‘美’而享,巳娘愤怒下显出原型,咬下韩生头颅,从其脖颈钻入,吞下心脏,原路返回正要离开时,被人心毒死,所以这无头尸首上才会有蛇头。”
竽瑟皱着脸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被人心毒死,真是恶毒又现实的话。”
“小娘子,出事了。”去端早饭的平安沉着一张脸空手而归,“蔡掌柜死了。”
啪,温清宁托在手上的话本滑落到炕上。
蔡掌柜死了,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死在灶房。
灶房就是东侧靠北的那间屋子,老旧的木门被邪风来来回回地骚扰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温清宁在灶房外停下,看一眼门口杂乱的雪脚印,然后把视线投向屋内。
蔡掌柜侧身对外,面向灶台的方向,脸朝下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膝盖弯曲跪地,屁股高高撅起,上翻的衣摆露出打着补丁的冬裤。
他的左胳膊肘向后折叠在身侧,左手手掌压在地上,五指张开。
至于他的右手隐在内侧,让人看不清楚。
视线在地上散落的瓜子和瓜子皮上转了一转,接着移向旁边,一小摞劈好的柴火紧挨着灶台堆放,贴墙放置着十来坛子酒,其中一坛已经开封。
温清宁抬头往上看,房梁上挂着腌制后的腊肉,一共五条半。
她收回目光,从东侧的屋子看向西侧,开门的,开窗户的,住宿在这里的人已经都知道蔡掌柜的死讯了。
温清宁低头看向蔡延火:“你娘呢?”
“我阿翁死了,自然要让她去寻大阿翁,我大阿翁是里正。”蔡延火往灶房里瞧了一眼,浑身一颤,噔噔噔蹿到院门口,梗着脖子朝院子里大声喊道,“我阿翁死了,肯定是你们谁杀的,在我等大阿翁带人来之前,你们谁都跑不掉!”
少年张口就是院子里的人杀了人,情绪激动,双目赤红,一副要报仇雪恨的模样。
平安心里一咯噔,面色严肃:“小娘子,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同姓为一村,如果那里正带了族人过来,可能会发生冲突。”
族亲被杀,争执下动手是常事。而这种情况,讲道理是最难的事情。
温清宁颔首,正色道:“竽瑟,你回屋把房门从内顶上,平安和发财守在这里,我进去瞧瞧。”
竽瑟一脸忐忑地点了点头,转身小跑回屋子。
“留心各方反应。”嘱咐完这一句,温清宁提步迈进灶房。
守在门口的蔡延火见状,拿起立靠在墙上的铁锸冲了回来:“你干嘛!”
温清宁停步回望,眯眼打量惶惶不安的少年,指了指屋子里面:“我会验尸、能断案,你阿翁是被人害死的,我帮你找出凶手。”
“不用你!你出来,大阿翁会替我阿翁报仇的!”蔡延火举着铁锸空拍了一下,“说不定就是你杀了我阿翁,出来!快一点!”
温清宁挑了挑眉,在少年的催促声中,又看了一眼屋子,方才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她指着北屋问道:“不能进灶房,那堂屋可以去吗?”见蔡延火不开口,便继续说道,“你既然认为我有杀害你阿翁的嫌疑,那就应该把我们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说对不对?”
蔡延火眼珠往北屋转了一下,又往南屋看了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同意:“不能动屋里东西。”
“不会动。”
温清宁保证后,带着平安和发财去了堂屋。
她拿了个板凳坐在堂屋门口,确保自己可以将整个院子收入眼中,一边在脑海中梳理刚才所见。
蔡掌柜脑后有血迹,右手往前伸,距离右手的位置有一根断掉的柴火。
右脚鞋跟脱落,足衣有灰尘,同时地面上有明显挣扎的痕迹,其中一道最明显的痕迹是沿着脚底的方向延伸出大约半腿之长。
还有灶台上泥印……
温清宁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一幅画面,夜里守着灶台嗑瓜子的蔡掌柜被人从后方袭击打中后脑勺。
但地上痕迹是怎么回事?瞧着像是蹬痕。
还有那个泥印又是从哪来的?
可惜看的时间太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跑的满头大汗的妇人领着一位老者进了院子。在老者之后还有二十来号的年轻壮汉。他们举棍拿棒、气势汹汹的涌进院子。
“满堂媳妇,人在哪呢?”里正气喘吁吁地问道。
被唤做满堂媳妇的妇人“啊、啊”地比划个不停。
“别比划了,我又看不懂。”里正说道。
蔡延火“哇”的一下哭了起来,带着哭音喊道:“大阿翁,我阿翁在这儿!”
他一手拄着铁锸,一手指向灶房,“阿翁被打死了,后脑勺都打破了。”
温清宁闻言扭头看了过去,只见蔡延火指向灶房的手一转,喊道,“就是她杀了我阿翁!”
看着那根指着自己的手指,温清宁鬼使神差地弯了弯唇角,幽幽问道:“你说我杀了你阿翁?”
“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杀了我阿翁,你刚才干什么要进去!”
少年用自己的想法简单粗暴的推断出凶手。
此话一出,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那些年轻壮汉怒目切齿地朝温清宁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