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许二娘踩着时间匆匆赶来。
她头上顶着高髻,用布巾包着,穿一身碎花裙,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大老远瞧见等在坊门的温清宁,扯开嗓子喊人:“小娘……小姑,我来了。”喊到一半想起两人前一日约定好的身份,立即换了叫法。
温清宁笑着迎了上去,屈膝福了一福:“嫂子。”
许二娘咧嘴笑道:“我也是出息了,能给府尹家的闺女做嫂嫂了,这般说了,我也能算是府尹家的儿媳妇了。”说着迈步往积福寺走去。
温清宁知道府廨女吏说话随心,便也没往心里去,只低声嘱咐了一句莫要露了身份。
许二娘连声保证:“小姑放心,别看我平日都是在狱里,但也是正正经经当差的,心里有数。”
她掀开盖在竹篮上的布巾,露出里面绣好的经文,“这是我家大丫头绣的,知道我今日来做什么,特意让我带来做个由头,说什么在佛前供上一日,我就能在寺里待满一日,保管没人怀疑。”
温清宁低头看了一眼,赞了声好针法,又夸了几句,穿过山门,往请香的地方走去。
许二娘将布巾盖好,伸手接过温清宁递过来的六根香,笑道:“小姑还懂这个?”
世人常用烧六根香来为自己和子女祈福,祈求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幼年听母亲说过几句。”温清宁依旧拿着三根香,先到大香炉拜了三拜,仍旧放在香炉角落,待许二娘插好香后一并往寺里走去。
与昨日不同,这一回她走的特别慢,逢殿必进,进去后每一位佛像前必要拜上一拜,碰到功德箱就投上一小把铜钱,碰到寺里的和尚,也会上前诵一声佛号,问问心中疑惑。
出了正殿,温清宁看到一位穿着海青僧服的年老僧人,眼珠转了一圈,疾步上前:“法师,小女心中疑惑,求问至今无解,忧思难寐,望法师能为小女解惑。”
老僧人合掌低首:“女施主请讲。”
“小女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今岁又被退了亲事,小女想不通,为何都落到我一人身上。”温清宁垂下眼帘,声音低沉。
“阿弥陀佛。”老僧人道,“人生八苦,世人皆受,非女施主一人,只是来的方式不一样,人间百态,众生百相,各有不同,又各有相同。”
温清宁沉思片刻似有所悟,又问:“小女今有所求,求而不得,不知何解?”
“求而不得,多是内心的执念太深,出离便可解。”老僧人说完,看她眉头深锁,“寺里有居士在此修行,女施主每日可来此同修。”说完,又念了一句佛号,告辞离开。
温清宁想了一会儿,走到许二娘身边:“嫂子,我决定明日便来修行,要么像法师说得出离心,要么就像经书里说得‘所求皆得’!”
她说得声音不小,那破釜沉舟的气势引得周围香客纷纷侧目,有的面露好奇,有的摇头,有的则是一脸的鄙夷。
人群中,何显闻声看去,见她身边没了昨日的华服男子,眼神复杂。
许二娘不懂什么出离心,她只关心明日来的话她还要不要来,来的话工钱怎么算。
想到这里,她凑近了小声问道:“小姑,后面的工钱……”
“和今日一样。”温清宁肯定道。
许二娘陪她来此,那她在府廨的活计便要分到其他女吏身上,为此温清宁另许她五十文钱作为这一日的人情损耗。
至于这钱她是自己留下还是去请其他女吏吃喝,那便是许二娘自己的事了。
温清宁捏了捏锦袋,小小的斜挎包里装着她所有家当,自然也包括沈沐怀和李宣儿赔给她的那一朵小金花。
付给许二娘的钱,来当居士要花的钱,平日里的开销……
她一面盘算着银钱,一面领着许二娘在寺里转悠了一会儿便往客堂走去。
客堂在祖师殿西侧,凡是要留宿的香客、到此修行的居士以及要挂单的云水客僧都需要在客堂登记。
温清宁向知客僧说明来意,又添了香火钱作为在积福寺修行的花销后便去旁边等着领居士服。
许二娘偷偷瞄着功德箱,听着铜钱撞击的清脆声眼馋又心疼,小声说道:“我的娘嘞,头次知道来这当居士是要交钱的,一日百文,还要干活诵经,简直就是花钱来受罪的。”
温清宁偏头轻笑道:“花了钱,起大早做早课,干上一整天的活,晚上再做个晚课,忙累到没心思去想别的,自然就修行成功,出离心了。”
说话间,她瞥一眼放在书案上的登记簿,凑近许二娘低声耳语,又塞了十来个铜钱作为酬谢,让她想法子把知客僧引开一会儿。
许二娘攥了攥手指,感受到手掌心被硌得有点疼,笑着应了下来。
她迈着步子在殿里转悠,一双眼睛四处打量,满脸好奇。
知客僧看她只是在参观,便又低头忙自己的事,不去理会。
突然,只听得哗啦一声,堆放着度牒的架子不知怎么倒了,紧接着便是一声“哎呦”,许二娘捂着脑袋坐在地上,皱着脸不停地呼痛。
知客僧面色微变,忙不迭起身走了过去:“施主可是受伤了?”
“不打紧,就是有些疼。”许二娘连连摆手,“等我缓缓,疼劲儿过去了就给这里收拾好。”
“小僧自己便可,女施主既然头疼便去旁侧休息吧。”
温清宁趁机走到书案旁,拿起借宿的那本登记册,动作飞快的翻阅起来。
上面记得简单,只记录姓名和入住离去的时间,她估计了下时间,从七月开始往前翻,一面留心旁侧的动静,一面查看,一目十行……
手上动作忽然一停,她将书页往回翻了一页,“梁清”二字映入眼帘,入住的时间是今年五月二十,没有退房时间。
温清宁心里一慌,脑中生出几分糟糕的猜测。却又暗暗安慰自己,梁清的名字很普通,叫的人不知凡几,也许只是同名,也许只是漏记,也许……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登记册上这个人就是师兄
她将登记册原样放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慌乱,让自己表情变得自然,转头去找许二娘:“嫂子。”
许二娘看了她一眼:“嫂子我把架子弄到了……你方才是不是又走神了?人要想开点。”转而对知客僧叹了口气,“我家小姑,前几日被夫家退了亲事,一时想不开,陷进去了,经常走神。”
温清宁张了张嘴,蹲下帮忙捡度牒:“嫂子别说了,等修行完我会忘了他的。”
她将一个一个度牒放回架子上,眼风扫到其中一个度牒的名字,愣了一愣:“大师,明智法师是来此挂单的云水客僧?”
知客僧点了点头:“明智师兄的寺庙被毁了,四处云游,去年来的,待过了年他就能转成我寺的正式弟子了。”
“那为何他会管着膳堂?”温清宁问完,见知客僧疑惑的看着自己,笑着解释道,“我昨日来这上香吃了斋饭,得他教诲一心正念,便以为这般高僧只能是咱们寺里才能修行出来。”
“施主着相了。”知客僧说罢,将最后一个度牒放到架子上,又问过许二娘的情况,转身回了原位。
温清宁领了居士服后,和许二娘用过斋饭后约定好第二日来此的时间,便各自离寺归家。
而此时的两相和,正有两拨人等着温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