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寒风拍打着窗户,谢枕蜷缩在教室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盒边缘。自从元旦晚会后,温笙瑜变得若即若离——她们依然一起学习,但那种默契的亲近感消失了,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中间。
\"发什么呆呢?\"林小悠敲了敲她的桌面,\"班主任找你。\"
谢枕抬头,看到班主任站在门口向她招手。她慢吞吞地走过去,胸口闷得像是压了块石头。
\"谢枕啊,\"班主任压低声音,\"关于保送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枕咬了咬下唇。上周音乐学院来学校选拔,她创作的曲子获得教授们一致好评,得到了保送资格。这本该是件高兴事,但现在却成了另一个难题。
\"我...还在考虑。\"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时间不多了,这周五前要给答复。你父母是什么意见?\"
\"他们尊重我的选择。\"谢枕轻声说。事实上,父母更希望她选择本市的综合大学,方便就医。
\"那温笙瑜呢?她不是一直帮你辅导吗?\"
谢枕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有别的建议?\"
\"噢,我以为你们会商量着决定。\"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对了,下周的模拟考,你被分到了第三考场。\"
谢枕猛地抬头:\"不是和笙瑜一个考场吗?\"
\"校长亲自调整的考场安排。\"班主任叹了口气,\"最近有些传言...唉,你们自己注意点。\"
回到座位,谢枕掏出手机,盯着与温笙瑜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她发的「晚安」后面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到回复。
放学铃声响起,谢枕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抬头看去,温笙瑜正被几个学生会干部围着走向办公室,表情严肃。擦肩而过时,温笙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
那一眼里的复杂情绪让谢枕胸口发紧。
\"听说温会长要提前离校了。\"林小悠凑过来小声说。
谢枕的手指一颤,铅笔掉在地上:\"什么?\"
\"她爸给她安排了国外的预科学校,好像下周就走。\"林小悠捡起铅笔,\"你不知道?\"
谢枕摇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突然想起上周温笙瑜缺席了她们的固定学习日,说是\"家庭会议\"——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去找她。\"谢枕抓起书包冲出门,却被林小悠一把拉住。
\"现在别去!校长办公室正开她的欢送会呢。\"
谢枕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到校长办公室里温笙瑜站在一群老师中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她父亲——那个威严的中年男人正与校长握手,而赵明辉站在一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谢枕转身跑向楼梯间。胸口熟悉的刺痛感又来了,但她顾不上吃药,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顶楼天台的门意外地没锁,她推开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眼中的湿意。
天台上积了一层薄雪,谢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边缘,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城市轮廓。半年前,她和温笙瑜还在这里看过流星雨,现在却...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枕回头,温笙瑜站在天台门口,黑发上沾着雪花,呼吸有些急促。
\"你怎么上来了?\"谢枕问,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
\"看到你往这边跑。\"温笙瑜走近几步,\"外面太冷,回去吧。\"
谢枕摇摇头:\"听说你要走了?\"
温笙瑜的睫毛颤了颤:\"下周三的飞机。\"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谢枕的声音开始发抖,\"还是说,你根本没打算告诉我?\"
\"我本来想今晚说的。\"温笙瑜深吸一口气,\"父亲突然决定的,我...没有选择。\"
谢枕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就像你没有选择必须学商科?没有选择必须当完美学生会长?温笙瑜,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温笙瑜的脸色变得苍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自由。\"
\"自由?\"谢枕指着自己的胸口,\"带着这颗定时炸弹叫自由?至少你有的选!\"
\"我没有!\"温笙瑜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想走吗?但留在这里只会连累你!赵明辉已经把事情捅到我父亲那了,他不会让我有软肋的任何关系都不行,父亲说如果我不听话,他会让你——\"
她猛地停住,但谢枕已经明白了。
\"让我怎样?退学?转校?\"谢枕苦笑,\"所以你选择牺牲自己来保护我?真伟大啊,温会长。\"
温笙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这不是牺牲,是...理智的选择。\"
\"理智?\"谢枕的声音哽咽了,\"那我们的约定呢?说好一起参加高考,一起去同一所大学的约定呢?\"
\"那只是...孩子气的幻想。\"温笙瑜别过脸,\"现实不是这样的。\"
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谢枕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无力感。
\"我知道了。\"她转身走向门口,\"祝你前程似锦,温会长。\"
温笙瑜没有挽留。
接下来的几天,谢枕把自己埋在题海里,用学习麻痹自己。她按时吃药,按时睡觉,表面上恢复了\"模范病人\"的样子,但林小悠说她睡着后常常无意识地喊温笙瑜的名字。
周三很快到来。谢枕故意绕远路避开校门口,不想看到温笙瑜离校的场景。但当她经过行政楼时,一阵熟悉的争吵声从半开的窗户飘出来。
\"...最后通牒!要么今天上飞机,要么永远别进温家的门!\"一个威严的男声吼道。
谢枕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窗边。
\"父亲,请再给我一个月,至少让我参加完模拟考...\"是温笙瑜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恳求。
\"胡闹!预科班下周就开学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争取到这个名额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还是说,你真的被那个病秧子迷昏了头?\"男人的声音充满鄙夷,\"她活不过三十岁的概率有多大,你知道吗?\"
谢枕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不许你这么说她!\"温笙瑜的声音突然拔高,\"她的才华比十个健康人都强!\"
\"才华?呵,能当饭吃吗?笙瑜,清醒一点!你是温家的继承人,你的未来早就规划好了。那个女孩只会成为你的拖累!\"
\"她不是拖累!她是...\"温笙瑜的声音哽咽了,\"她是我唯一...\"
\"够了!\"一声巨响,像是手掌拍在桌子上的声音,\"司机就在外面,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上车!否则,我保证那个谢枕明天就会因为'健康原因'被强制休学!\"
一阵沉默后,脚步声向门口走来。谢枕慌忙躲到柱子后面,看到温笙瑜低着头走出来,肩膀垮得不成样子。她父亲跟在后面,脸色阴沉。
等两人走远,谢枕才敢呼吸。她机械地走回教室,脑子里嗡嗡作响。\"活不过三十岁\"、\"病秧子\"、\"拖累\"...这些词像刀子一样在她心里翻搅。
最后一节课,谢枕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放学铃响起,她鬼使神差地走向学生会办公室——温笙瑜可能已经离开了,但她就是想看看。
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谢枕推开门,看到温笙瑜一个人站在桌前,正把书本装进纸箱。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谢枕轻声说。
温笙瑜摇摇头:\"还有些交接工作。\"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这些是给你整理的高考重点,按科目分类好了。\"
谢枕走近几步,看到桌上除了文件,还有一个熟悉的星星书签——她送给温笙瑜的那个。
\"保送的事,你决定了吗?\"温笙瑜突然问。
谢枕一怔:\"你知道?\"
\"音乐学院的王教授是我...父亲的朋友。\"温笙瑜苦笑,\"他特意打电话来夸你。\"
谢枕看着温笙瑜收拾到一半的箱子,里面有几本音乐理论书籍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可能就是温笙瑜全部的\"私人物品\"了——三年来,这个学生会办公室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我不打算接受保送。\"谢枕说。
温笙瑜的手停在半空:\"为什么?那是很好的机会。\"
\"因为...\"谢枕深吸一口气,\"我想凭自己的实力考一次。就像普通人一样。\"
温笙瑜的眼睛又红了:\"你不该放弃这样的机会。\"
\"那你呢?\"谢枕反问,\"你放弃了多少机会?\"
温笙瑜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收拾东西。谢枕注意到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像是在逃避什么。
\"我听到你和你父亲的对话了。\"谢枕突然说。
温笙瑜的手一抖,一本书掉在地上,内页散开。谢枕弯腰去捡,发现那是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学校活动的照片。翻到最后一页,她愣住了——那里贴着几张她和温笙瑜的合影,有在校庆后台的,有天台上看流星的,还有元旦晚会前在琴房的。每张照片旁边都写着日期和小小的注释。
最近的一张下面写着:「她今天笑了三次,比昨天多一次。」
谢枕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
\"对不起。\"温笙瑜蹲下来,声音颤抖,\"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他说的是真的吗?\"谢枕抬起头,\"关于我...活不过三十岁的事?\"
温笙瑜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不,不是那样的!他只是...夸大其词...\"
\"但确实有这个风险,对吧?\"谢枕苦笑,\"难怪你总是那么紧张我的药,我的作息...\"
\"谢枕...\"
\"所以你父亲是对的。\"谢枕擦掉眼泪,强迫自己站起来,\"我确实是个拖累。\"
温笙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她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陷入谢枕的皮肤,\"你不是拖累,从来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走?\"谢枕甩开她的手,\"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因为我害怕!\"温笙瑜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我怕看到你痛苦,怕自己无能为力,怕有一天你真的...\"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谢枕从未见过温笙瑜如此失控的样子。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学生会长,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笙瑜...\"她伸手想擦掉对方的眼泪,却被温笙瑜躲开了。
\"别。\"温笙瑜后退一步,用手背粗暴地抹着脸,\"别对我这么好...我会更舍不得走的。\"
谢枕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她想抱住温笙瑜,想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但那些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活不过三十岁的概率有多大?医生从未明确告诉过她,但每次复查时父母眼中的忧虑说明了一切。
\"至少...\"谢枕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发抖,\"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哪个国家?哪所学校?\"
温笙瑜摇摇头:\"父亲说...我们最好不要联系。\"
\"什么?\"谢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这样同意了?\"
\"他说会监控我的所有通讯。\"温笙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发现我和你联系...\"
\"会怎样?让我退学?\"谢枕冷笑,\"你父亲真喜欢用这招威胁人。\"
温笙瑜猛地抬头:\"你不明白!他做得出来!上次我姐姐...\"
她突然停住,但谢枕已经明白了。难怪温笙瑜如此顺从,原来是有前车之鉴。
\"你姐姐...也是因为类似的事情被送走的?\"
温笙瑜点点头,眼神黯淡:\"她爱上了一个穷画家...现在在法国,每个月只能拿到基本生活费。\"
谢枕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家长用这种手段控制子女?但看着温笙瑜恐惧的眼神,她知道这不是玩笑。
\"所以...这就是结局了?\"谢枕轻声问,\"连朋友都做不成?\"
温笙瑜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谢枕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质的小音符胸针,做工精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本来想等你生日时送的...\"温笙瑜的声音有些哽咽,\"提前给你吧。\"
谢枕捏着胸针,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想说我舍不得你走...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温笙瑜最后看了一眼办公室,抱起纸箱:\"我该走了。\"
谢枕站在原地,看着温笙瑜一步步走向门口。就在对方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她突然喊道:\"等等!\"
温笙瑜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如果...\"谢枕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自由了...还能再见吗?\"
温笙瑜的肩膀微微抖动,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枕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学生会办公室里,胸针深深陷入掌心。窗外,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墙上挂着的校历上——距离高考还有127天。
没有温笙瑜的12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