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林宝珠拿着三份契书去了姜氏家里。
她到没多久,稻生拉着林村长来了,显然是被邹阿婆请来做见证的。
其实按照常理,邹族长当见证人比林村长更合适。
林宝珠收好属于自己的那份契书,将一个篮子放到桌上:“里面是这个月的房租,你点点数。”
“不,不用点。”姜氏取出三串铜钱,胆战心惊道:“小六,你放心,这五年房子就是你的,我们绝不会提前收回来的。”
“我,我们晚上就搬回老屋,明儿你就可以用这屋子。”
林宝珠望向里屋。油灯昏黄的光里,邹阿婆蜷在藤椅上睡着了,枯瘦的手还紧紧攥着个褪色的红布包。
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拎起空篮子转身离开。
月光如水,夜风掠过稻田,掀起层层细浪,蛙鸣声此起彼伏。
这样的农村夜景,在想象中是静谧美好的,但当你身处其中,四周还空无一人的时候,你就会恨不得给自己的双腿装上风火轮。
林宝珠此时就是如此。
远处突然亮起一点暖黄,灯笼摇曳的光晕里,顾时清俊的轮廓渐渐清晰。
“阿时!“她几乎是蹦跳着蹿过去,差点被田埂上的土坷垃绊倒。
顾时伸手稳稳扶住她胳膊:“走这么急做什么?”
“想你了呗。”林宝珠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顾时脸一热,半晌才憋出一句:“姑娘家家的,矜持些。”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哦。那你想我了吗?”林宝珠眼巴巴的看着他。
仿佛在说,女孩子要矜持,你不是女孩子,你来说。
顾时将灯笼往她那边偏了偏:“你出门的时候是酉时六刻……”
林宝珠点头:“嗯嗯。”
“现在才戌时初。“他声音里带着无奈:“统共不到半个时辰。“
“不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按这个算算呢?”
顾时:……
顾时不说话了,接过她手上的篮子闷头往前走。
“相公,我错啦。”林宝珠拉住他的手,脸上憋笑,果然啊,调戏顾时可以扫空一切烦恼。
顾时不看她,也没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对了,你去书院,黑子那里你同他说了吗?”
“昨日同他说了。”顾时道。
他似乎不太想提小河村的人和事。
林宝珠没再问,转开话题:“走走走,快点回家,明日你一大早就要去书院,今晚得把东西收拾好。”
想到方才家中的兵荒马乱,顾时嘴角一抽:“娘和大哥他们都帮我收拾好了。”
两人沿着田埂慢慢往回走,灯笼的光晕在夜色中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稻田里的蛙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吹稻浪的沙沙声,和彼此交握的手传来的温度。
此时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了。
天刚蒙蒙亮,林家的院子就热闹起来,男人们用梳子蘸着水,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女人上到冯氏,下到四妞,头上都顶着一朵大红花。
冯氏强烈要求的,林宝珠也没能幸免。
不过别说,林宝珠穿过来后把原身那些颜色鲜亮的衣服全部当了。
平时穿着以素淡为主,为方便干活,头发不是用布巾包起来便是用一根木簪固定,此刻这抹艳色衬着白皙的小脸,倒显出几分娇俏来。
穿戴整齐,大家也不着急出门,齐齐守在东屋门口。约莫一盏茶功夫,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身着灰蓝澜衫的顾时迈步而出,儒巾下的面容清俊如画。虽身形瘦削,却肩平背直,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哎哟,俊,咱们女婿可太俊了。”冯氏满意得直拍手。
一向为自己容貌自豪的林二郎羡慕道:“我瞧着顾家人长得也不咋样,妹夫咋就生得这么好看?”
“不像顾家人肯定是像娘呗,要不说咱女婿聪明,专挑好的长。”
其实没有人见过顾时亲娘,不过大家都是这么猜的。
甚至通过顾时的长相,不少人好奇他娘该是何等大美人。
也难怪顾大郎回到小河村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素来沉稳的顾时夸得耳根通红。他局促地攥着衣袖,活像个被围观的新娘子。
林宝珠端着热腾腾的疙瘩汤从厨房出来,忍笑道:“你们再夸下去阿时去学馆该迟到了。”
第一天怎么能迟到?
被林宝珠一提醒,众人纷纷催促顾时快去吃早饭。
顾时如蒙大赦,投来感激的一瞥。
林宝珠挑了挑眉,心道这才哪到哪,真正社死的场面还在后头呢。
顾时起初没明白她这表情的含义,直到用完早饭——
“女婿,咱们送你到村口!“冯氏乐呵呵地指挥着,“老大老三,快帮着拿东西!“
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被拎了出来。
里头装着陈氏连夜赶制的被褥、新衣,昨日在镇上置办的笔墨纸砚,还有一袋新舂的白米。
顾时张了张嘴,见林家一众人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样子,最终还是把到嘴的拒绝咽了下去。
“那就有劳爹娘和各位兄嫂了。”他郑重的长揖一礼。
“都是一家人,客气啥。”冯氏咂摸咂摸嘴,暗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这礼行得也怪好看。
老太太大手一挥,一家人便雄赳赳气昂昂的跟在顾时身后出了门。
路上遇到村民,甭管问没问,冯氏都要解释一句:“我女婿要去书院念书了,东西太多,我们送他到村口坐牛车。”
其实昨日林宝珠同梅氏租牛车的时候是想让林大壮把车赶到林家门口,老太太不让,说什么都要他到村口等。
顾时耳尖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宝珠憋笑憋得辛苦。
“对,去镇上的学馆念书,钱都交了。”
“怕啥,我女婿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就是,妹夫一看就是当大官的料,怎么可能会考不上。”
“小姑父最厉害。”
顾时:……压力山大。
“你也可以把你孙子送去念书啊,要不了多少钱,就几两银子吧。”
瞧这凡尔赛的。
林家人这一出动静太大,不少人从院子里走出来看。
“没想到林家人真送顾家小子去念书了,还以为冯氏在吹牛呢。”
“以前我还说顾家小子摊上林小六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现在瞧着怎么好像是他占了便宜?”
“可不是吗,林小六会赚钱,林家其他人也不懒了,他们家的日子现在是一日好过一日。”
“早知道林家人能有改好的一天,当初我就让我娘家侄子娶她了。”
“就你那侄子,也要林小六看得上啊。”
“我记得大妞今年也十四了吧。”突然有人插话道。
众人对视一眼,都送女婿去念书了,侄女婿呢?
林宝珠不知竟有人生出了如此离谱的想法,她正歪头叮嘱顾时什么,忽听冯氏的大嗓门炸响。
“你这咋回事啊,把路挡了,别人还怎么出去?”
村口处,那辆眼熟的刘家马车大喇喇堵在路中央。车夫鼻孔朝天:“我在等我家姑爷,你们着什么急。”
“唉哟,我这暴脾气。”冯氏一把推开挡道的村民,叉腰往马车前一站将面前,骂道:“我呸,你等人上一边儿等去,这是我们大河村的路,你家大门往哪开啊,脸这么大。”
“我可是来接我们家姑爷去省城……”
车夫正要还嘴,一声厉喝从后方传来:“住口!“
众人回头,就见肖元明气喘吁吁地跑来。
吴氏和肖小妹坠在后面,一个劲喊慢点。
等肖元明走近,冯氏阴阳怪气道:“咋滴,还没当上举人就想拿乔,路都不让人走了。”
“冯大娘,我没有。”肖元明苦笑,忍不住看向被林家人围在中间的林宝珠,少女正侧头同身旁的少年说着什么,连头都没抬一下。
“没有?那你还不叫这玩意让开,耽误我女婿去上学你赔得起吗。”
肖元明一愣,再次看向林宝珠,不想某人上前一步,直接把少女挡得严严实实。
林宝珠:“你干啥呢,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没,去了书院不准熬夜抄书,伤眼睛。”
顾时轻咳一声:“记住了。”
肖元明只觉喉头干涩得厉害:“你们要送他去念书?”
冯氏得意的抬起下巴:“没错,别以为就你一个人能考上功名,我女婿比你厉害多了,他可是要考状元的。”
“麻溜的,让路。”
肖元明冲车夫摆手,声音疲惫:“让开。”
吴氏气喘吁吁道:“不……”
“娘。”肖小妹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大哥这马上要去省城参加秋闱,你就顺他心一次吧。”
吴氏气得脸色铁青,恨恨的看了林宝珠一眼,拽住肖元明退后几步,一副不愿意同林家人沾上边的作态。
“算你识相。”冯氏冷哼一声,回头对顾时叮嘱道:“女婿,你可要给咱们林家争气,把这个状元考回来。”
顾时难得没再像以往那般沉默,反而一脸郑重的点头:“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好女婿,娘相信你。”
“妹夫,我们也相信你。”
说罢,林家人齐齐看向林宝珠,示意她也说两句。
这真的只是去上学,不是马上要奔赴考场了吗?
顶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林宝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众人:……
“那个,是不是该走了?”林大壮弱弱提醒。
时间确实不早了,顾时正欲坐上牛车,
注意到肖元明落在这边的视线,脱口而出:“要不我还是不……”
话到一半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分明是他觉得来回太浪费时间选择宿读的。
忙改口:“我,我走了。”
林宝珠突然拽住他的袖子,身子前倾凑到他耳边道:“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哦。”
肖元明看着这一幕,喉结滚动。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少女依依不舍地送别赶考的郎君。只是没料到,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会是别人。
“拿着路上饿了吃。”林宝珠调戏完人,立马又正经起来,往顾时手里塞了颗鸡蛋,扭头对林大壮道:“大壮,可以走了。”
顾时握紧手里还带着温度的鸡蛋,轻声道:“好。”
也不知是应前面那句“要想她”还是后面那句“路上吃”。
顾时在林家待的时间不长,平时话也不多,整一个半透明人,但真把人送走,大家都有点不习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早饭过后,该上学的上学,该干活的干活。
林宝珠和大妞一道收拾好碗筷出来,见二妞正吭哧吭哧将新豆渣倒出来晾晒。
“你娘呢?”林宝珠擦干手,解下围裙:“不是让她今日带你去张郎中家拜师吗?”
“她提着个篮子出去了,可能是去绣房干活了吧。”二妞抹了把汗,满不在意道:“不用她带,小姑,你把东西给我,我自己去。”
“不行。”林宝珠敲了敲她脑门:“张郎中会以为咱们家不重视。你等我一下,我带你去。”
拜师礼她昨日去镇上的时候就买好了,一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有两封油纸包着的点心和红糖。
“怎么感觉这点心和红糖变少了?”林宝珠嘀咕了一句,只当是家里哪个嘴馋的偷吃了,准备一会绕去大河场再买条鱼加进去。
却说另一边,顾时到弘远学馆后,敲了半天门才等来杜明然开门。
顾时这才知道,昨儿许先生喝多了,原本上午的课换到了下午。
是的,许先生每日只给他们上一节课,其他时候都是自读,也就是所谓的自学。
“上午没课,阿青和仕财还在睡觉。”杜明然领着他进了号舍,怕打扰了还在酣睡的两人,动作格外小心。
顾时拧了拧眉,读书怎可如此懈怠?
号舍摆设极其简单,左边是几个木柜子,右边靠墙一条大通铺,其上用炕桌隔出来四个床铺,如今只有靠近门边的位置还空着。
“这是你的位置。“杜明然蹑手蹑脚地帮他把行李放下。木柜吱呀作响,惊得睡梦中的高仕财翻了个身。
顾时铺好床,将换洗的衣物以及用物放进柜子里,等他收拾妥当,杜明然提出带他去书斋拿书。
“许先生为人随和,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顾时没拒绝,两人一道出了号舍。
弘远学馆占地其实不算小,这号舍位于学馆后方,共有五间,旁边有个小院是厨房。
看出顾时不是话多之人,杜明然尽量找话题:“我听仕财说三年前咱们书院有二十几名学生,这五间号舍都差点住不下……”
顾时眼中闪过诧异,在一个学馆学得好好的,突然集体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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