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啊,四郎不是去服役了吗?咋突然回来了?”
“不会是矿场那边出了什么事吧?”
“哎哟,我家二狗子还在里面呢。”
顾时被几个妇人团团围住,衣袖都被拽得皱皱巴巴的。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各位婶子别急,矿场没出事......“
“那方才那些是什么人,他们要把四郎带去哪里?”
“有个好像是官差,该不会是四郎犯了什么事,被他们抓走了吧?”
越说越离谱,顾时刚要开口,突然感觉衣袖一轻。转头就见林宝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正笑吟吟地把他的袖子从婶子们手里解救出来。
“各位婶子。“林宝珠声音清脆:“方才那位,可是打京城来的大官,我四哥也没犯事,就是跟着人家去京城了。“
“京城?!“几人同时惊呼出声,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她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桃花镇了,别说京城,县城都没去过。
“对呀,人家看我四哥地种的好,带他去京城给皇上种地去了,服役也是给皇上效力嘛,就是换个地方换种活儿,没差的。”林宝珠随口道。
???
几人觉得自己幻听了。
皇上需不需要人种地她们不知道,可林四郎地种得好……
你要不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
半年前你林家人怕连自己家地在哪都不知道吧!
“难道我说错了吗。”林宝珠伸手一指:“那些田,哪块不是我四哥带着大家施的肥?”
两者有关系?几人被说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那方才他们从你家搬出去的那些肥,也是要带去京城给皇上的田里用的?”有个妇人问。
林宝珠拍手,可算问到重点了,:“对呀,那玩意又不能吃。”
此话一出,几人面面相觑,连皇田都用林家肥?
“小六,上回我家银子不凑手……你看现在施肥还来得及不?”
“当然来得及,只不过我家制好的肥都让贺大人带去京城了,新肥得等上两日,方婶你确定要的话,肥好了我第一个给你留着。”
听了前半段方氏还在心里懊悔,听到后面,脸上立马笑开了花:“确定确定。这样,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回家拿钱给你。”
“成,你去吧。”林宝珠笑眯眯的朝她挥挥手。
其他几人这会也反应过来了。
“小六,我家上回买过了,但我想给我娘家也买点。”
“可以呀。”
“小六,还有我,我家也要买……”
“没问题。”
“小六……”
“都有都有。”
顾时站在一旁,看着少女三言两语就把大家放在林四郎身上的注意力转移走,还顺便推销了一波新肥,眼中闪过笑意。
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下午,来林家订新肥的就更多了,甚至还有邻村的过来。
别说有林家田里的水稻这个活招牌在,只要一听皇田都用的肥,大家就会抢着买。
一开始只有林宝珠和顾时拿了纸笔在那记名,等大毛和二毛下学回来,刚好赶上人最多的时候,两人书袋还没放下,就被林宝珠抓了壮丁。
“检验你们学习成果的时候到了啊。”林宝珠道。
大毛:……
这一忙直到天黑透下来,才总算没人来了。
冯氏赶紧喊三个儿媳妇把锅里热的菜端出来。
“这些人也真是的,饭都不让人吃。”老太太抱怨道。
“这就是明星效应吧。”林宝珠趴在桌子上,手酸,不想动。
她对面还瘫着大毛和二毛,兄弟两个头搭在桌上,双手跟面条似的耷拉着,一脸菜色。
倒是顾时跟没事人一样,还在那仔细誊抄林宝珠姑侄三人记的账。
只是写着写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林宝珠问。
顾时揉了揉眉心,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到大毛面前,指着上面的三条波浪线问:“这个是什么字?”
大毛抬起眼皮,理所当然道:“江,邹大江。”
顾时:……
“那这个?”上面画了个涂黑的圆。
“黑色的蛋,铁蛋呀。”大毛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干脆将纸拿过来,一个个念。
三个点是‘雨’,勺子一半涂黑是‘半勺’,黑色的长棍‘铁柱’……
顾时:……
林宝珠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晚上把这些字全部写十遍,睡前拿给我检查。”
大毛震惊脸。他写得明明很清楚!
再说另一边,林四郎白日走得有多潇洒,晚上睡觉时哭得就有多狼狈。
文竹正做着洞房花烛美梦,突然被一阵压抑的呜咽声硬生生拽回现实。他揉着惺忪睡眼,借着月光看见那个八尺大汉正蜷在被窝里抽抽搭搭。
“你哭啥呀?”文竹打了个哈欠。
听大人的意思,是准备把他举荐进司农寺的,直接从一个泥腿子越级为朝廷命官,有什么好哭的,换个人做梦都能笑醒好吧。
林四郎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想家。”
文竹是孤儿,自卖自身去的贺府,不太能理解家有什么好想。但为了让自己睡个好觉明儿有精神赶路,还是耐着性子道:“等你领了俸禄,把家人接到京城不就得了。”
“京城的房子贵得很,我得种多少地……”
“那有啥。你要是真能种出好庄稼,陛下一高兴说不准直接给你赏座宅院呢。”
林四郎哭声一顿:“还能这样?”
“自然,到了京城,你努力种地,种好了,要啥没有。”
林四郎按了按藏在胸口处的册子,目光坚定:“我肯定可以。”
当初写《农政实录》时,初稿用的是顾时平时的字迹,写完后他又用楷书重新誊抄了一遍,正是贺大人手中那本。
临行前顾时塞给林四郎的,则是初稿。
趁无人时林四郎偷偷看过,里面加了许多注释,有几处怕他看不懂甚至画了简易示图。
“嗯嗯,可以可以。”文竹敷衍的应着,闭眼准备继续睡。
可没过半刻钟,呜咽声又幽幽飘来。
文竹“腾“地坐起身:“不是,你又哭啥?”
林四郎缩了缩脖子:“第一次出远门,有点害怕。”
“啧,你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怕的。”
“大老爷们也是人啊……”林四郎不满的嘀咕,翻了个身背对着文竹。
上一刻还说害怕的人,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被吵醒没了睡意的文竹:……
这个深夜,因林四郎睡不着的还有林五郎。
林宝珠白天说太多话,跟着喝了不少水,半夜起来上厕所,就见林五郎坐在院子里发呆。
月光勾勒出对方略显单薄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五哥?“林宝珠轻唤一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幺妹,你咋还不睡?“林五郎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开口。
林宝珠没回答,反而问道:“五哥,你是不是想四哥了呀?”
林五郎和林四郎是双生子,打娘胎起就在一块没分开过。
偏今日林四郎走的匆忙,兄弟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啧,我想他干嘛。”林五郎不承认,转开话题道:“幺妹,我明儿想去县城转转。可能要几天才回来,每日要的货我会让猴子去绣房拿,你记好帐。”
林宝珠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林五郎被她看得不自在,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直把林宝珠的头发揉成了鸡窝才罢休。
“你是我亲哥,我忍。”林宝珠气鼓鼓地瞪他,小脸皱成一团。
“噗——“林五郎终于笑出声来,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他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坚定:“你四哥最笨了,却跑得最远。我可不想被他比下去。所以哥决定了——“
月光在他眼中映出璀璨的光彩:“我要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林宝珠双手捧脸,眼中满是向往:“那我到时候是不是就可以躺平啦?”
“什么是躺平?”
林宝珠眨眨眼:“就是啥也不用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那些千金小姐似的。”
林五郎想了想:“你现在也可以啥也不干。”
“五哥!”
“行吧。”林五郎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那五哥努努力,尽快让我们家小六躺平。”
夜风袭来,仿佛能吹尽人心里的一切阴霾,月色下,兄妹两个相视一笑。
……
顾时旬假只有一天,本来说好回家给他补补,结果出了林四郎那事,别说吃顿好的了,反而还让他跟着奔波一场,连个安稳觉都没睡成。
林宝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天还没亮就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厨房。准备做点吃食让他带去书院。
不过太复杂的她也做不了,林宝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做点实在的。
她拉开柜门——之前都用钥匙锁着,后来林宝珠管家,不再用吃食逼着几个哥哥干活后,这柜子便没再锁起来过。
林宝珠从白面瓮里舀了一碗白面出来,想了想,又多舀了半碗,和着清水揉成光滑的面团。
醒面的功夫,她把前日买的肉分成两份,一半剁成肉馅烙饼,一半切成肉丁做酱。顾时不喜葱,便只切了些香菇提鲜。
面团醒好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林宝珠挽起袖子,将面团分成小剂,包上肉馅,再擀成薄饼……
正忙碌着,脸颊突然一阵刺痒,林宝珠下意识想用手挠,却发现十指都沾满了面粉。
她只得偏头,想着用衣袖蹭蹭,不期然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顾时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
林宝珠如见了救星,忙道:“我脸上痒痒的,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被虫子咬了。”
顾时默不作声的走上前,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林宝珠左边脸颊:“这里吗?”
少女肌肤莹白,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一戳便陷下个小窝。
顾时没忍住又戳了两下。
林宝珠愣住,连痒意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幺妹,你做了什么这么香?”一道带着困倦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顾时如梦初醒,迅速收回手,耳尖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我...我去帮你烧火。“
他转身走向灶膛,背影显得有些慌乱。
林五郎揉着眼睛走进来:“咦,妹夫你也在啊?“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着顾时微微发烫的耳根:“嗯,五哥早。”
“早。”林五郎走到灶台前,见边上放着两罐还冒着热气的肉酱,感动得不行:“幺妹,你有心了。”
林宝珠:哎?
“知道我要去县城,特地一大早起来给我做肉酱。呜呜呜,五哥太感动了。幺妹,你放心,五哥一定尽早满足你躺平的愿望。”
林宝珠:哎哎哎?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看林五郎一副感动得随时要落泪得模样,林宝珠没忍心告诉他事实,所幸她做了两罐,刚好一人一罐。
面她多舀了半碗,本就是准备多烙几张饼出来给林五郎带路上吃的,干脆也一分为二,一人一半算了。
……
顾时去镇上,林五郎去县城,去县城得先去镇上租车,舅婿俩一道出的门。
走去坐牛车的路上,林五郎得意的碰了碰顾时的肩膀:“这回你可是占我的光了。”
顾时薄唇微张又闭上,方才林小六装肉饼时他特地看了,多出来的一张饼,林小六给了他。
不过他才不做这种幼稚的攀比。
顾时别过头不去看林五郎快要翘上天的嘴角,状似随意的问:“什么是躺平?”
“躺平啊,就是啥也不用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呗。”
顾时默默记下了。
林四郎去了京城,顾时和林五郎也不在家,林家好似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其实之前林四郎服役,顾时去书院,林五郎每天早出晚归,跟现在也没啥区别。
但京城实在是太远了,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
昨日热热闹闹的还不觉得,今儿一安静下来,大家都有点不习惯。
早上吃饭的时候,冯氏吃着吃着突然感叹:“再过几日就到中秋了,四郎也不知道在家过完节再去。”
不过那会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想也知道不可能。
筷子碰触碗壁的清脆声响有一瞬停顿。林大郎几个闷头扒饭,往日热闹的饭桌今日只剩下咀嚼声。
林宝珠长叹了口气,嘴上不说,其实大家都不放心林四郎。
可孩子大了,总是要出去闯荡。
“小六,有个后生来拿货,喊你过去记下帐。”门外传来廖氏的声音。
林宝珠放下碗:“就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