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这天，李桂芳闲得浑身长刺。
平时在面点铺忙得脚打后脑勺，这几天不是东家吃年饭，就是西家来拜年。
突然闲下来，连放屁都觉得响得慌。
她闲下来后，老王婆那张刻薄脸就老在眼前晃悠。
她潇洒地把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撂，拽起正在糊火柴盒的李江海就往外走。
五金市场里大半店铺都关着，就老刘家的五金铺已经半开半掩。
李桂芳一眼，就相中门口那辆凤凰牌三轮车，大红的车架，锰钢的车圈，车把上还系着个崭新的铃铛。
店铺伙计老刘，一看有戏，立即开始营销模式，“李老板好眼力！
这可是上海凤凰厂出的，锰钢车架，加厚轮胎。拉个三五百斤，不在话下。”
\"多少？\"
\"二百八！\"
\"你咋不去抢！\"李桂芳眼一瞪，\"二百五！\"
老刘一脸肉疼：\"这价，我裤衩都得赔掉！二百七，送您把锁！\"
李桂芳撇撇嘴，作势要走：\"隔壁老张铺子才卖二百六...\"
\"得嘞！\"老刘一把拉住她，\"看在老主顾份上，二百六就二百六！\"
李桂芳\"啪\"地把钱拍桌上：\"数清楚喽！少一张我可不认！\"
李江海在前头蹬车，李桂芳坐在车斗里，特意让老李绕道从5号院门口过。
她故意把车铃按得叮当响，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果然，老王婆正坐在院门口摘菜，一抬头看见这崭新的红三轮，脸顿时拉得老长。
\"哎哟，这新车就是不一样，坐着真舒坦！\"李桂芳故意提高嗓门。
老王婆手里的韭菜掐得啪啪响，嘴里嘟囔着：\"显摆什么呀，有钱烧的！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李桂芳权当没听见，笑眯眯地让李江海再按两下车铃。
叮铃铃的声音在巷子里格外清脆，气得老王婆端起菜筐就往屋里走，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阳光下，崭新的红三轮泛着耀眼的光，衬得老王婆那辆生锈的旧三轮特别寒酸。
凌晨五点半，桂芳斋的面包房，已经灯火通明。
半搅拌机\"嗡嗡\"地转动着，谢大嘴正往里头打鸡蛋，\"咱们工人有力量\"，调都跑到姥姥家去了。
张凤芝在长条案板前，麻利地分面团，手腕一抖就是一个完美的剂子。
旁边已经整整齐齐，排了二十多个小面团，另一边，还有几个弄坏了的面包胚！
\"哎哟！\"赵小棉突然叫起来，手里举着个歪七扭八的面团，\"这牛角怎么扭来着？\"
谢大嘴在一旁笑得直拍大腿：\"咋的？过年把脑子也包饺子里吃啦？\"
\"去你的！\"赵小棉作势要拿面团砸他。
李桂芳赶紧过来救场：\"来来来，我教你。\"
她抄起一个面团，三下五除二就搓成了水滴状，\"看好了啊，先这样...\"
董冬冬在烤箱前来回踱步，时不时弯腰查看温度计：\"190度...195度...快好了快好了！\"他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都专心点儿！\"李桂芳拍拍手，\"第一炉可是要给老顾客尝鲜的，不能砸了招牌！\"
说着把最后一个牛角包坯子放进托盘，刷上一层金黄的蛋液。
此时天刚蒙蒙亮，第一缕晨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那些整齐排列的牛角包上，映出一片温暖的金黄色。
烤箱\"叮\"的一声，宣告着桂芳斋的新一天正式开始了。
——
早上十点刚过，桂芳斋送走了第一波客人，店里总算能喘口气了。
李桂芳靠在崭新的柜台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着收银台里堆得满满的零钱，嘴角忍不住上扬。
今早一开门，顾客就格外热情，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啊！
谢大脚正往玻璃柜里补货，闻言抬头笑道：\"可不是嘛！
我看街口“老味斋”的客人，都跑咱这儿来了。\"
她指了指门外，\"您瞧，又有人来了！\"
李桂芳一抬头，看见娘家几个嫂子正往店里走。
大舅妈庄芳桃一进门就惊呼：\"哎呦喂！这铺子收拾得真体面！\"
她摸着光可鉴人的玻璃柜台，眼睛都看直了。
\"桂芳啊，你这生意做得可真不错！\"
罗春杏背着手在店里，转悠，看着墙上挂着的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直点头。
\"他小姑你真厉害，比国营饭店还正规！\"
李桂芳领着娘家人上了二楼，新布置过的休息区更加敞亮。
她麻利地泡了壶茉莉花茶，又端来一盘刚出炉的牛角包：\"大嫂，尝尝这个牛角包，这是咱们店里的招牌！。\"
庄芳桃接过牛角包，酥皮\"咔嚓\"一声裂开，甜香四溢：\"哎呦，这手艺越来越精了！\"
她小口抿着，突然想起什么，\"桂芳啊，要是爹娘还在，准得夸你有出息。\"
“嫂子夸也一样！”
李桂芳给众人斟茶，热气氤氲中问道，\"嫂子，你们这次回来，打算啥时候走？\"
庄芳桃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原打算明天就回。但你大哥说，要先去修葺爹娘的墓。\"
她指了指窗外飘雪的天，\"这天气，怕是得耽搁几天。\"
庄芳桃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去年清明回去时，瞧见墓碑都裂了道缝。\"她眼圈微红，\"想着趁这次回来，找石匠重新刻块新的。\"
\"是该修修了。\"李桂芳点头，\"要不这样，我这才买了个三轮车你们骑回去，到时候搬东西也好搬。\"
“哪能用你的新车啊，你大哥前儿，去买材料，跟人说好了，他们派拖拉机把东西送过去！
倒是你二嫂三嫂明儿就回海城那边！”
李桂芳端着茶壶的手顿了顿，眉头微蹙：\"咋这么着急？才回来几天啊。\"
二嫂高秀红摆摆手，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你看看，这都排满了。\"
她翻开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七点送孙子上学，七点半铺子开门，十一点给儿媳妇送饭...\"
说着说着突然拍大腿，\"哎呦，差点忘了，还得给老三家的双胞胎准备书包呢！\"
三嫂罗美杏往嘴里，塞了块核桃酥，含混不清地接话：\"我家那个小吃铺更离不得人，年前贴的联系电话，都打到家里了。\"
她掰着手指数，\"进货、算账、招呼客人...哪样不得自己盯着？\"
李桂芳给她们续上热茶，蒸汽模糊了眼镜片：\"那...大侄子呢？\"
\"他得跟我们回去，你其他几个侄子，都在电话里，阴阳怪气说他偷懒！\"
楼下突然传来谢大嘴的大嗓门：\"老板娘！奶油不够用了！\"
大嫂几个见李桂芳又要忙活，连忙起身告辞。李桂芳赶紧拦住他们：\"等等！\"转身麻利地扯过几个纸袋，把刚出炉的牛角包装得满满当当。
\"拿着路上吃，\"她边装边念叨，\"这红豆馅的、奶黄馅的，大家分着吃啊，都尝尝...\"
庄芳桃接过袋子，热乎乎的牛角包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李桂芳帮大嫂整了整围巾，\"咱们是一家人。\"
“要常回来啊，下次做蛋糕和你们吃！”
这次没有蛋糕给嫂子尝，是因为做蛋糕的模具，还没到！
高秀红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笑道：\"那可说定了！等暑假孩子们放假，我们一准儿回来！\"
\"一定啊！\"李桂芳追到楼梯口，雪花从门缝钻进来，落在她围裙上，\"到时候我教你们做新学的菠萝包！\"
看着娘家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李桂芳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
这次只要她三个兄嫂跟大侄子回来而已，剩下的几个侄子侄媳妇再带几个萝卜头就没有跟着回来！原因嘛！就是人多，挤不上火车！
忍不住叹气：\"你说说，这一大家子，聚一次少一次...\"
到赵小棉，在厨房喊：\"芳姐，奶油打发好了！\"
她这才回过神，抹了抹眼角，转身扎进热气腾腾的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