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森林的清晨,并非由阳光唤醒。浓郁的灵气在晨曦微露前便已如潮汐般涌动,林间弥漫着湿冷的薄雾,带着草木特有的清冽气息。石穴入口垂落的古藤叶片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姬尘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潜流,终于艰难地冲破了厚重的黑暗屏障。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而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麻木,而是清晰、尖锐、深入骨髓的痛楚。九条星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动着遍布的裂痕,带来撕裂般的痛感。丹田位置,那重新开始旋转的星漩,每一次转动都无比滞涩沉重,仿佛生锈的巨轮在泥沼中挣扎前行,榨取着所剩无几的力量。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溢出。
“尘儿!你醒了?!”一直守候在石台边的姬正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抑制的心痛。他粗糙的大手立刻握住姬尘冰凉的手腕,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洗髓境气血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生怕触动那些脆弱的伤痕。
姬尘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憔悴却充满关切的脸庞,以及石穴顶部粗糙的岩壁。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却引来全身一阵剧烈的痉挛和刺痛。
“别动!别用力!”姬正阳连忙按住他,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你透支了本源,道基险些崩毁!现在能醒过来已是万幸,万不可再妄动元气!”
姬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姬铁山立刻端来一碗温热的清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带来了一丝清明。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迅速涌入脑海:蓝衣星使冰冷的杀意、撕裂星光巨掌的刹那爆发、青色剑罡划开的天堑、青袍剑客平静锐利的目光…以及最后,意识沉沦前,那点温润的土黄光芒和嫩红的微光…
“爹…大家…没事吧?”姬尘的声音沙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
“没事!都没事!”姬正阳用力点头,眼眶微红,“多亏了那位剑宗的凌前辈!是他惊退了星陨阁的人!我们都好,都好!”他不敢提族人之前的绝望和姬尘濒死的惨状,生怕刺激到他。
姬尘的目光缓缓扫过石穴。姬铁山守在旁边,身上带着包扎的痕迹,但精神尚可。姬松老人正佝偻着背,在一个角落里仔细地观察着什么。两位妇人和三位伤者也都在,虽然疲惫憔悴,但眼中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看到他苏醒的喜悦。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枕边。那小小的陶盆里,石心草的两片嫩红小叶在石穴微光下舒展着,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和蓬勃的生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姬尘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他感受到了。在他意识沉沦的深渊,正是这株草和怀中石心散发的共鸣生机,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引了归途。
“草…很好…”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是,是它帮了大忙!”姬松听到动静,连忙拄着树枝走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激动,“少族长,你看这里!”他指向石穴角落那片他之前研究的区域。
姬尘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只见那片区域铺着的苔藓腐土,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深绿油亮,几株普通的蕨类幼苗插在其中,虽然时间尚短,但叶片明显更加舒展,嫩绿中透着一丝灵动的光晕。而在腐土边缘,几块普通的矿石样本则毫无变化。
“是石心!”姬松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地元石心在吸纳地脉灵气恢复自身时,散发出的余韵,竟能滋养它周围的土地!让普通的泥土蕴含更强的土灵之气和生机!老朽称之为‘地脉蕴生’!虽然范围很小,效果也慢,但这…这简直是天赐的能力啊!只要我们找到一处安全之地,以石心为核心,必能开辟出上好的灵田!”
地脉蕴生!开辟灵田!
姬正阳和姬铁山等人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资源!尤其是稳定的灵植资源,是家族生存和发展的根基!石心的这一特性,无疑是为他们在这危机四伏的坠星森林中,点亮了一盏通往未来的明灯!
姬尘眼中也闪过一丝异彩。他尝试着集中精神,感应怀中的地元石心。石心依旧黯淡,温润的黄芒微弱,但确实能感知到它如同一个微小的漩涡,正极其缓慢地从脚下的岩层深处,汲取着丝丝缕缕精纯的土灵之气。而它散发出的余韵,如同无形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周围一尺见方范围内的土壤性质。
虽然范围小得可怜,速度也慢得令人发指,但这无疑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是家族立足的基石!
“好…好…”姬尘虚弱地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家族的希望,并未因他的重伤而断绝,反而在这微弱的石心余韵中,悄然萌发了新芽。
就在这时,洞口垂落的藤蔓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青袍剑客凌无锋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渊渟岳峙的模样,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又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苏醒的姬尘身上,平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以他的境界,自然能看出姬尘此刻的虚弱和道基的脆弱,但更让他注意的是,那少年眼中虽带着痛楚,却并无颓丧绝望,反而有一种历经淬炼后的沉静和一丝…对未来的希冀?这心性,倒是不俗。
“醒了?”凌无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姬正阳连忙拉着姬铁山等人,对着凌无锋深深一揖。姬尘也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行礼,被姬正阳轻轻按住。
凌无锋微微颔首,算是受了这一礼。他的目光扫过姬松正激动研究的那片“沃土”,又看了看姬尘枕边那株生机盎然的石心草,最后落回姬尘身上:“根基已稳,但本源大亏,非朝夕可复。此地灵气浓郁,利于休养,但危机四伏,并非久留之地。”
他的话语直接点明了现状。姬家众人心中一凛,刚刚升起的喜悦被现实的紧迫感冲淡了几分。
“前辈…”姬正阳恭敬开口,带着一丝试探,“不知前辈接下来有何打算?影蚀殿与星陨阁之人…”
“影蚀殿爪牙,身负九幽污秽,乃人族大患,我自当追查。”凌无锋语气转冷,带着剑修特有的锋锐,“至于星陨阁…”他看了一眼姬尘,“其传承与九幽牵扯不清,亦需查明。你等,好自为之。”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会去追查影蚀殿和可能存在的九幽线索,至于姬家和星陨阁的恩怨,他无意过多插手,除非再次涉及九幽或人族大义。他给予的庇护是暂时的,姬家必须自己找到出路。
姬正阳心中了然,既有感激也有沉重:“晚辈明白。再次谢过前辈援手之恩!”
凌无锋不再多言,转身欲走。他的任务本就是追查九幽异动,在此耽搁已属意外。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嗡!
一直安静躺在姬尘怀中的地元石心,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频率奇异的震动!紧接着,姬尘识海深处,那沉寂了数日的族运星图,竟也同步亮起!并非之前的温和指引,而是如同示警般剧烈闪烁!星图一角,一颗原本暗淡、代表着“未知凶险”的辅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污秽、窥探之意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扫过整个石穴!
“嗯?!”凌无锋脚步猛地一顿!豁然转身!他那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第一次爆发出如同实质剑芒般的锐利精光,瞬间锁定了姬尘怀中的地元石心,以及姬尘骤然变得痛苦和惊骇的脸!
“九幽窥视?!”凌无锋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森然杀意!
几乎在同一时刻!
石穴外,坠星森林深处,距离石穴约数里的一处阴暗沼泽边缘。
一个全身笼罩在破烂黑袍中、气息萎靡的身影(无面执事)猛地抬起头,兜帽下仅存的独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怨毒交织的光芒!他手中紧握着一枚漆黑如墨、布满诡异血色纹路的骨符,骨符此刻正剧烈发烫,散发出微弱的黑红光芒!
“找到了!星源灵种的波动!还有…那该死的小杂种的气息!竟然没死?!还有…剑意?哼!藏得够深!但…你逃不掉!”无面执事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骨符上!
嗤啦!
骨符上的血色纹路瞬间亮起,如同活物般蠕动,一股更加隐晦、更加阴冷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毒刺,悄无声息地朝着石心波动传来的方向…再次刺探而去!
石穴内。
姬尘只觉得识海如同被一根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星图疯狂闪烁示警!怀中的地元石心也发出不安的嗡鸣!
凌无锋眼中寒光大盛,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姬尘身边!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斩灭一切邪祟的青色剑芒,毫不犹豫地点向姬尘怀中那枚震动嗡鸣的地元石心!
“凝神!固守!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