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夏脸颊的微烫尚未褪尽，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舒芙蕾的香甜和那变态辣翅灼烧过后的奇异回甘。
她深吸一口气，楼道里熟悉的、混合着尘埃和各家饭菜的气息将她从那个光怪陆离又心跳失序的傍晚拽回现实。
她甩甩头，试图把林予冬路灯下模糊的身影和专注凝视她的目光暂时封存，抬脚迈上通往家中的楼梯。
刚踏上通往二楼的转角，昏暗的光线下，一团蜷缩在楼梯上的影子让她脚步猛地一顿。
心脏瞬间提了起来——谁？！
凑近两步，借着楼道窗外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声控灯昏黄的光晕，那团影子的轮廓清晰起来。
一个穿着浅黄色碎花吊带裙的人影，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帆布袋，脑袋歪在袋子上，呼吸均匀绵长，竟然是睡着了。
“橙子？”江见夏难以置信地轻呼出声，蹲下身去推她的肩膀，“程橙？醒醒！你怎么睡这儿了？”
怀里的人被惊动，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清眼前的人，程橙那双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星子。
“夏夏！”她几乎是弹起来的，张开双臂就给了江见夏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惊喜，“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好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她抱得很紧，脸颊蹭着江见夏的肩膀，带着点委屈和后怕，“楼下蚊子好多，我都快被吸干了！”
江见夏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刚才那些关于烟花和法餐的纷乱思绪瞬间被好友这傻乎乎的等待冲散了。
她回抱住程橙，轻轻拍着她的背：“笨蛋，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上楼敲门啊？”
“我……我怕你妈问东问西嘛，”程橙松开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讨好和期待的笑容，晃了晃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帆布袋，“那个……夏夏，我今天晚上……能不能收留我？我不想回家了。”
“这还用问？”江见夏失笑，自然地接过她手里那个分量不轻的袋子，入手是棱角分明的书本触感，“快起来，地上凉死了。”
“耶！夏夏最好！”程橙欢呼一声，立刻满血复活，蹦起来挽住江见夏的胳膊，两人一起往楼上走。
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温语女士正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看到程橙，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满满的慈爱和了然的笑意：“哟，橙橙来啦？正好，刚切了西瓜，快来吃。又跟妈妈闹别扭了？”
“温语阿姨最好啦！”程橙嘴甜地叫着，熟门熟路地踢掉脚上的凉鞋，换上自己的专属粉色小兔子拖鞋，动作一气呵成，“才没有闹别扭呢，就是想夏夏了，来跟她睡一晚！”
她说着，还冲江见夏俏皮地眨了眨眼。
“行行行，你们小姐俩感情好。”温语笑着，把果盘放在客厅茶几上，转身就走向卧室，“等着啊，阿姨去给你拿睡衣，上次洗好就收在你那个小柜格里呢。”
她对程橙留宿的流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温语很快找出了程橙的专属睡衣——一套印着卡通小恐龙的浅蓝色棉质短袖短裤，叠得整整齐齐。
她又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声音温和地拨通了电话：“喂，橙橙妈？嗯，是我，温语。橙橙在我家呢，跟夏夏在一块儿，俩丫头正拆零食看手机呢，今晚就住这儿了，你放心……哎，好，明天让她俩睡个懒觉再回去……行，挂了啊。”
电话打完，温语走回客厅，看着已经窝在沙发上啃西瓜、叽叽喳喳聊天的两个女孩，笑着摇摇头：“你们俩玩吧，别太晚睡。橙橙，洗漱用品老地方，自己拿啊。”
叮嘱完，她便回了自己房间，把空间完全留给了她们。
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小恐龙睡衣，程橙像只归巢的小鸟，欢呼着扑进江见夏铺着浅蓝色碎花床单的小床，舒服地在柔软的枕头里蹭了蹭。
江见夏也躺到她身边，关了顶灯，只留一盏暖黄的床头小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小小的空间，空气里飘散着两人身上相同的沐浴露清香。
“喏，给你的。”程橙侧过身，把那个一直抱着的帆布袋拖到两人中间，献宝似的推到江见夏面前，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和期待，“今天……是我疏忽了，光顾着自己开心，把你一个人丢在我家楼下。我和陆骁刚走出去没多久我就后悔了，总觉得把你落那儿特不仗义。我们折回去找，结果你人影都没了。后来约会的时候，我老是有点心不在焉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路过中心广场那家新开的书咖时，陆骁说进去坐坐喝杯东西。我一眼就看到他们展示柜里……喏！”
她伸手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书，深蓝色的布面精装，烫金的繁体字书名在暖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泽——《鳄鱼手记》。
典藏版的独特质感触手温润。
“我记得你念叨过好多次，一直想买这个版本，嫌太贵没舍得。”程橙把书轻轻放在江见夏手里，又哗啦啦地从袋子里掏出另外几本崭新的书，《美丽新世界》、《达洛维太太》、《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都是江见夏平时在书店流连时目光停留过很久的。
“我看你平时爱看这些，就顺手都买了。算是……赔罪加七夕礼物？不许说不要啊！”
沉甸甸的书本带着油墨的清香落在掌心，江见夏的心像被温热的潮水轻轻包裹。
她看着程橙亮晶晶的眼睛里那点小小的忐忑和满满的真诚，那些被一个人留在楼下的、微妙的失落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傻瓜，”她伸手轻轻捏了捏程橙的脸蛋，声音软软的，“我早就不在意了。而且……我今天其实……也挺开心的。”
她没细说，只是把《鳄鱼手记》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冰凉的布面，“书我超喜欢！谢谢橙子！”
“嘿嘿，喜欢就好！”程橙松了口气，开心地笑起来，像只偷到腥的小猫。
她干脆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床上——除了书，还有几包进口的薯片、话梅、果冻，花花绿绿的包装堆在两人中间。
“你这是把便利店打劫了？”江见夏拿起一包黄瓜味薯片拆开，咔嚓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约会嘛，总要买点吃的呀！结果光顾着聊天，都没怎么吃。”程橙也拆开一包番茄味的，两人像仓鼠一样咔嚓咔嚓地分享着零食。
轻松愉快的氛围弥漫开来，分享着“云顶”的灯光音乐、陆骁笨拙的紧张、餐厅窗外看到的傻乎乎表白气球……
聊着聊着，程橙吃薯片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确定：“夏夏……其实……今天陆骁……是希望我……嗯……留在他那边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脸埋得更低，耳根在暖黄的灯光下透出粉色，“他爸妈今晚不在家……他说……家里有客房……”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薯片包装袋的窸窣声。
江见夏咀嚼的动作也停了，她看着好友难得流露出的羞赧和困扰，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块薯片塞进程橙嘴里。
程橙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咽下去，才抬起头，眼神湿漉漉的像迷路的小鹿：“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有点乱乱的。他送我回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有点失落……可是，我就是觉得……好像……太快了？或者说，还没准备好？”
她苦恼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短发，“哎呀，我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就是觉得……好像还不到那一步？”
江见夏把零食袋子推到一边，挪近一点，肩膀轻轻碰了碰程橙的肩膀，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带着安抚的力量：“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你的感觉就是最清楚的呀。觉得快就是快，觉得没准备好就是没准备好，这很正常，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看着程橙的眼睛，“橙子，这种事，没什么‘应该’或者‘不应该’，只有你自己‘愿意’和‘不愿意’。你拒绝了，说明你尊重自己现在的感受，这很好。陆骁如果因为这点失落，那才是他的问题，说明他没真正站在你的角度想过。”
“真的吗？”程橙眨巴着眼睛，像找到了主心骨，“你也觉得我拒绝是对的？不是……不是我不够喜欢他？”
“当然不是！”江见夏语气肯定，“喜欢和……嗯，那种事情的节奏，本来就是两回事。你看那些小说电影里，好多女生都觉得好像答应了约会就一定要怎么样似的，那才奇怪呢！”
她顿了顿，想起程橙平时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的性格，“你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多一点确认，这很正常。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会尊重你的节奏，耐心等你准备好的那一天。要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她没说完，只是撇了撇嘴，意思不言而喻。
程橙听着，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脸上的迷茫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取代。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卸下了一个无形的包袱，重新歪倒在枕头上，侧过身面对着江见夏：“呼……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夏夏，你真好！我就知道跟你说准没错！”
她顿了顿，大眼睛里又燃起了八卦的小火苗，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那……你呢？你跟那个谁……林予冬同学？今天补习班放学后……就没点后续故事？我可是看到群里有人说，在城东那边好像看到你俩了哦？七夕节哎！满街都是粉红泡泡！”
江见夏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隐隐有回升的趋势。
脑海中瞬间闪过巷口的变态辣、飘荡的粉红兔子气球、小馆子里精致的鹅肝、滨河广场漫天炸裂的绚烂、梧桐树下那句带着笑意的“啰嗦”……画面纷至沓来。
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鳄鱼手记》抱紧了一点，书脊硌着心口，带来一点奇异的踏实感。
“哪……哪有什么故事！”她矢口否认，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飘高了一点，眼神飘向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就是……就是碰巧遇到，然后……嗯……一起吃了个饭，顺便……看了个烟花。”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奇，像在描述去便利店买了瓶水。
“哦——碰巧遇到？顺便看了个烟花？”程橙拉长了调子，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故意用肩膀撞了撞江见夏，“在七夕节？江见夏同学，你这‘碰巧’和‘顺便’的含量是不是有点过高了？快老实交代！烟花好看吗？吃的什么？他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睛亮得惊人。
“哎呀！你好烦！”江见夏被问得招架不住，抓起一个枕头就按在程橙脸上，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脸颊飞红，“烟花……就那样呗！人挤人的！吃的……吃的巷口那家老王辣翅！辣死人了！他……他还能说什么！就……就那样！”
她语无伦次地搪塞着。
“老王辣翅？！”程橙从枕头里挣扎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一脸震惊加嫌弃，“七夕节你俩去吃那个？还变态辣？江见夏！林予冬！你俩真是人才！”她夸张地捶着床板大笑起来，刚才那点关于留宿的小纠结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枕头成了武器。
青春期的那些隐秘心事、甜蜜的烦恼和懵懂的悸动，在闺蜜间的嬉笑打闹和窃窃私语中，被小心翼翼地分享、稀释，最终化作这个七夕夜晚最温暖安心的注脚。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只留下床头那盏小灯，温柔地照亮着少女们分享秘密的角落，直到倦意上涌，细碎的私语被均匀的呼吸声取代。
程橙踢掉了半边被子，一条腿豪迈地搭在江见夏身上，睡得毫无形象。
江见夏轻轻抽走被她压着的《鳄鱼手记》，放在枕边，也闭上了眼睛。
窗纱透进熹微的晨光，落在程橙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新的一天，又将开始于这个寻常又充满可能的暑假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