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温柔地浸染着梧桐树梢，将校门口那片开阔的水泥地晕染成一片暖融融的蜜糖色。
晚风挟裹着初夏草木特有的微涩清香，轻轻拂过站在校门石阶旁的少男少女们，吹散了白日残留的暑气，也拂动着他们便服柔软的衣角。
江见夏安静地站在程橙身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裤缝的边线。
身上是洗得有些发软的蓝白校服，放假在家的松弛感尚未完全褪去，但那份因未来而生的沉重惶惑，确实被林予冬家那个喧闹又温暖的午后驱散了许多，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印痕，淡了，却并非无迹可寻。
她只是努力让自己沉浸在此刻——返校前最后一点闲暇时光里。
手机在裤袋里短促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那个新建不久的小群。
【AAA约球提前两天】：人呢人呢！@全体成员 说好的校门口集合充饭卡然后去食堂探探新菜呢？本少爷的肚子已经开始唱空城计了！【饿晕小狗.jpg】
【欧润几】：吵死了周嘉阳！我跟夏夏已经到了，在石狮子旁边，就你磨蹭！【翻白眼.jpg】
【w】：马上到，顾言许薇跟我一起。
【薇生物】：报告！已抓拍到周嘉阳狂奔而来时宛如脱缰野狗的表情包一张！【周嘉阳模糊成风.jpg】
【Guyan】：……物理竞赛题集忘带了，折返回去拿，抱歉，你们先去。
“噗！”程橙看着手机屏幕，毫不留情地笑出声，胳膊肘撞了撞江见夏，“快看！许薇这张拍得太绝了！周嘉阳永远这么能抢戏！”
江见夏也忍不住弯起嘴角，照片里那个模糊到只剩下狂奔动态和依稀可辨的惊恐表情的人影，确实很有周嘉阳的风格。
她抬眼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亮橙色t恤的身影正从马路对面的人流里奋力穿梭而来，边跑边挥舞着手臂，嘴里似乎还在嚷嚷着什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程橙！江见夏！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等等我啊！”周嘉阳气喘吁吁地冲到近前，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膝盖，额角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程橙嫌弃地往江见夏身边挪了一步：“谁让你磨蹭！还穿得这么……嗯，醒目。”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这叫青春活力懂不懂！”周嘉阳直起身，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脯，目光扫过程橙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和她手里拎着的、印着卡通猫的帆布袋，眼珠一转，立刻反击，“哎哟，你今天这帆布袋挺可爱啊，搞这么卡通！”
“要你管！”程橙立刻把帆布袋往身后藏了藏，脸颊飞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就在这时，林予冬、许薇和顾言也到了。林予冬换了件干净的纯黑t恤，衬得皮肤愈发冷白，头发似乎刚洗过，清爽地搭在额前，神情是一贯的懒散，手里随意地拎着个单肩运动包。
许薇正举着手机，镜头精准地对准了刚喘匀气的周嘉阳。
顾言则沉默地跟在后面，怀里果然抱着那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
“哟，野狗归队了？”林予冬挑眉，目光掠过周嘉阳狼狈的样子，嘴角勾起那点熟悉的、欠揍又真实的弧度。
“冬哥！连你也！”周嘉阳哀嚎一声，作势要扑过去，被林予冬轻松地用胳膊格开。
“行了，别闹了，赶紧去充饭卡，晚点人更多。”林予冬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江见夏。她正笑笑地看着他们笑闹，蓝白校服衬得她身形有些单薄，眼神却是这几天来难得的平静柔和。
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率先朝校内走去，“行政楼，走这边。”
一行人穿过开始热闹起来的校园主干道。
穿着各色便服的高中生们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空气里弥漫着洗发水、零食和青春荷尔蒙混杂的气息。
篮球场的方向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和男生们呼喝的喧闹声。
高二的教学楼静立在暮色里，一楼的窗户大多还暗着，二楼靠西侧尽头的那几扇窗——那是七班的——已经透出了灯光。
行政楼前的队伍果然已经排了老长，大多是返校的高二生，叽叽喳喳地交流着周末见闻和新学期的八卦。
周嘉阳一见那队伍就蔫了：“我的天……这得排到猴年马月去！我的肚子……”
“闭嘴吧你，谁让你不早点来。”程橙毫不客气地怼回去，目光却在队伍里逡巡，似乎在找着什么。
许薇已经举着手机开始拍摄Vlog素材：“家人们，大型灾难片《返校充饭卡》现场实录！看这蜿蜒的长龙，看这绝望的眼神……哦，这里还有一只即将饿晕的周姓生物。”镜头精准地捕捉到周嘉阳生无可恋的脸。
顾言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靠着旁边的柱子就着暮色看了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物理世界里。
林予冬站定在队伍末尾，拿出手机划拉着。
江见夏安静地站在他旁边，隔着一点距离。
晚风吹来，带着他t恤上极淡的、干净的皂角香。她垂着眼，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
“喂。”林予冬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恰好盖过周围的嘈杂钻进她耳朵里。
江见夏抬头。
他依旧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随意地点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作业写完了？”
“嗯，”江见夏轻声应道，“数学最后那道大题……用了你上次说的方法，顺多了。”她指的是在他家做作业时，他讲过的那道几何题。
林予冬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向上弯了极细微的弧度，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种态度反而让江见夏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他只是……像对待一个普通同学一样，问了句作业。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周嘉阳和程橙的斗嘴成了背景音。
“程橙！你看那边那个高一学妹！扎双马尾那个！好可爱！”
“周嘉阳！收起你那猥琐的目光！人家还没你肩膀高！”
“我这是欣赏！欣赏懂不懂！像你这种暴力女，根本不懂欣赏美！”
“呵，我是不懂欣赏你这种移动的表情包制造机！”
“许薇！你看她！人身攻击！”
“证据确凿，已记录在案。”许薇晃了晃手机，镜头忠实地对着周嘉阳气鼓鼓的脸。
林予冬偶尔被他们的幼稚战火波及，会嫌弃地瞥过去一眼，吐出几个字：“吵死了。”
或者“周嘉阳，闭嘴。”那语调带着天然的镇压效果。
终于轮到他们。
充好饭卡，塑料卡片带着新打印的温热感回到手中，上面印着的名字和学号清晰可见。
江见夏将卡片小心地放进校服口袋内侧。
“走！食堂！目标——新开的麻辣香锅窗口！”周嘉阳瞬间满血复活，高举着饭卡就要冲锋。
食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新开的麻辣香锅窗口果然排着长队。
几个人分工合作，林予冬和顾言负责排队点单，许薇和程橙去找座位，周嘉阳则被派去饮料窗口买冰镇柠檬茶。
江见夏本想跟着许薇她们去找座位，却被林予冬叫住：“喂，破坏王同学，过来认认菜。”他下巴朝冰柜里琳琅满目的食材扬了扬。
他的理由一如既往的正当且带着点欠揍的调侃。
江见夏耳根微热，还是默默走到他身边。冰柜的冷气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林予冬拿起夹子和盆，动作熟稔地挑选着牛肉卷、午餐肉、鹌鹑蛋、藕片、土豆……偶尔侧头看她一眼：“这个吃吗？”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道物理题。
“嗯。”江见夏点头。
“这个呢？”
“嗯。”
“香菜？”
“……不要。”她小声说。
“啧，挑食。”林予冬嘴上嫌弃，夹菜的手却精准地绕开了那堆翠绿的叶子。
他选菜的效率很高，搭配也合理，荤素均匀。
轮到江见夏时，她犹豫了一下，夹了几片娃娃菜和金针菇，又小心地避开了她不太喜欢的木耳。
林予冬就在旁边看着，没再出声，只是在她把盆递给窗口师傅时，顺手帮她把盆沿上一片滑落的藕片拨了回去。
“微辣，加麻酱，米饭两份。”他对师傅说，声音清朗。
付钱时，他拿出自己的饭卡刷了两份的钱，动作自然得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江见夏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端着号码牌走向许薇她们占好的座位了。
六个人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桌上很快堆满了冒着热气的麻辣香锅、几大杯冰镇柠檬茶和额外点的几样小食。红亮的汤汁在锅里咕嘟作响，香气四溢。
“开动开动！”周嘉阳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
“周嘉阳！注意点形象！别跟饿了三辈子似的！”程橙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
“程橙！你再敲我筷子跟你急！”周嘉阳龇牙咧嘴。
“怕你啊！”程橙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林予冬夹起一筷子裹满酱汁的牛肉，放进碗里，又极其自然地用公筷给旁边的江见夏碗里也夹了一些她刚才选的金针菇和娃娃菜：“尝尝这个，应该没煮老。”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饭桌上的一个普通习惯。
江见夏低声道谢，夹起一片娃娃菜。
蔬菜吸饱了微辣鲜香的汤汁，脆嫩爽口，带着恰到好处的麻酱香。
温热的食物下肚，驱散了最后一丝凉意，也带来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她小口吃着，听着周嘉阳和程橙围绕着一块午餐肉归属权的幼稚争执，看着许薇笑着拍下顾言被辣得皱眉灌柠檬茶的瞬间，感受着这喧闹又温暖的烟火气。
林予冬话不多，偶尔加入周嘉阳和程橙的斗嘴，精准地吐槽两句，惹得周嘉阳哇哇大叫。
他吃得慢条斯理，目光偶尔扫过桌面，掠过对面安静吃饭的江见夏时，会短暂地停顿一下。
她微低着头，脸颊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平和，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这一碗热腾腾的食物里。
在这个充满了食物香气、伙伴笑闹和明亮灯光的当下，被压缩到几乎看不见的角落。林予冬收回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吃完饭，天色已彻底暗下来，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暖黄的光晕。晚自习的预备铃遥遥传来。
“散了散了，各回各班！”周嘉阳满足地拍着肚子，“橙子，周四晚上来看我篮球赛大杀四方啊？”
“不是吧，期末了你敢有时间约球？到底谁有时间看啊！”程橙哼了一声，拉着江见夏的手，“夏夏，我们走。”
“嗯。”江见夏应道，跟程橙一起走向位于一楼西侧的高二（3）班。
林予冬、顾言和许薇则走向楼梯，准备上二楼回七班。
周嘉阳跟在林予冬身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新赛季的篮球明星。
走到楼梯口，林予冬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江见夏和程橙的身影正融入一楼走廊昏暗与明亮交接的光影里，蓝白校服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喂，冬哥，看什么呢？走啊！”周嘉阳推了他一把。
“没什么。”林予冬收回目光，单手插进裤兜，迈步踏上楼梯，黑色t恤的背影在楼梯间的灯光下拉得挺拔。
他摸到裤兜里一个硬硬的小东西——是上次电玩城，江见夏塞给他的那只系着蓝围巾的雪白羊羔挂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点习惯把这个带在身边。
他指尖在光滑的塑料表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加快了上楼的步伐。
高二（3）班的教室已经亮起了灯，大部分同学都到了，正忙着整理书本、交头接耳。
空气中弥漫着试卷的油墨味和假期余韵未散的躁动。
江见夏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靠窗第四排。
窗外是高大的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路灯的光晕透过叶隙，在桌面上投下晃动斑驳的影子。
她拿出物理练习册，指尖拂过冰凉的纸页，上面是昨晚在家写下的工整字迹和清晰的受力分析图。
窗外隐约传来二楼某个教室男生们打闹的喧哗声，很快又被晚自习正式开始的铃声盖过。
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程橙隔着过道递过来一张小纸条：【看，老班今天脸色不错，应该不会突击检查作业吧？】后面画了个祈祷的小人。
江见夏看着纸条上程橙熟悉的圆滚滚字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提笔在下面回道：【祈祷有效。】画了个点头的小猫。
她把纸条小心地折好，压在笔袋下面。
抬起头，目光掠过窗棂，望向二楼亮着灯光的窗口。
夜色温柔，窗内灯火通明，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汇成一片宁静的潮汐。
桌面上跳动的光斑是此刻唯一的、安稳的锚点。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涌入肺腑，翻开练习册，沉入了眼前这道关于粒子在复合场中偏转的难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