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的冷气嗡嗡作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巨兽吞吐着冰凉的空气，努力对抗着窗外白花花的、几乎要把柏油路面晒化的毒日头。
课间铃刚歇，教室里立刻像解冻的池塘，活泛起来。
桌椅挪动的吱呀声、拉书包拉链的哗啦声、还有压不住的谈笑声混成一片，暂时盖过了空调单调的嘶鸣。
靠窗第二排的位置，日光依旧慷慨。
江见夏刚合上摊了一桌的英语笔记和练习册，那些复杂的虚拟语气和错综条件句的符号公式看得人眼晕。
她轻轻吁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记本页面上划拉着，她正想拧开保温杯喝口水，旁边就传来那永远充满电量的声音，像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碎碎几乎是弹射般转过身，亮紫色的马尾辫活泼地甩动，胳膊肘撑在江见夏堆着练习册和笔记本的桌沿上，葡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还没完全褪去，话题却无缝切换：“哎，你们期末成绩单都遭家长‘严刑拷打’没？我妈拿着我那张数学卷子，那眼神，啧啧，恨不得给我回炉重造。”
旁边的嘴嘴推了推圆框眼镜，慢悠悠地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认命的平静：“物理，永远的痛。我爸已经放弃治疗，改走食疗路线了，天天逼我喝核桃露，说补脑。”她语气平板，却莫名戳中笑点。
坐在江见夏斜后的“林予西”立刻探过半个身子，脑袋挤进碎碎和江见夏之间的空隙，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哎，江见夏同学！你期末考得咋样？我看你上课笔记记得贼溜，张老师讲的那些虚拟啥的，你好像都懂？肯定没我惨吧？”他一脸“快让我平衡一下”的表情。
一直安静整理笔记的江见夏抬起头。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棉麻衬衫裙，衬得皮肤很白，闻言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人的耳朵：“嗯……其实也还好。生物和化学运气不错，考得……嗯，有点高。”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有点高”不足以形容，又补充道，“生物98，化学96。”
“我去！江见夏！”谢屿半个身子探过桌面，胳膊肘差点扫倒林予冬放在桌角的黑色保温杯：“生物98？化学96？真的假的？你这分数是坐火箭上去的吧？还是偷偷在家搞了什么秘密实验？”
他那双和林予冬有几分相似、却更跳脱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脸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他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前后左右的目光。前排的碎碎亮紫色的马尾辫活泼地甩动：“98？96？天呐！江见夏你深藏不露啊！这分数放我们班绝对能进前三！”她葡萄眼里闪烁着纯粹的羡慕，“快传授点秘籍！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方？”
旁边的嘴嘴也推了推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和佩服：“这分数……太强了。尤其是生物，那遗传图谱和光合呼吸的综合题，简直是我的噩梦。”她想起自己期末惨烈的生物卷子，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
陈默也默默转过头，看向江见夏，眼神里是安静的惊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又没好意思开口。
被几双眼睛这么齐刷刷地盯着，江见夏脸颊微微发烫，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紧了紧。
她有点不习惯成为焦点，尤其是在自己英语短板如此明显的情况下。“也……也没什么秘籍，”她声音带着点腼腆，“就是……觉得那些东西挺有意思的，细胞分裂，有机物的转化像解谜……多看看，多想想，就记住了。”她省略了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和刷过的题海，只把那份纯粹的兴趣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听听！听听！”碎碎立刻咋呼起来，对着旁边的嘴嘴挤眉弄眼，“‘多看看，多想想’！学霸的凡尔赛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嘴嘴，学着点！”
林予冬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灵活地转着一支黑色中性笔，阳光在他干净利落的短发和白色的棉质t恤上跳跃。
听到碎碎的话，他撩起眼皮，掠过她微红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弧度里带着点惯常的、能把人气死的欠揍意味，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嗯，生化。”他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戏谑的强调，“挺好，不过，江见夏同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或调侃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她，“我奉劝你啊，以后选专业，最好离实验室远点。”
江见夏被他看得心尖一跳，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林予冬嘴角那抹欠揍的笑意加深了，他抬起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笔记本上那两个分数，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预言家”气势：“就你这偏科偏到太平洋的架势，一个手滑配错了试剂比例……”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吓唬小孩的恶意趣味，“‘boom！’——没准儿真能给你搞出点‘生化危机’来。到时候，满城跑的就不是丧尸，是你江博士亲手调配的‘见夏牌’变异病毒了。”
“噗——！”
“哈哈哈哈哈哈！”
“林予冬你要笑死我！”
谢屿第一个没绷住，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碎碎和嘴嘴也笑得前仰后合，陈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肩膀一耸一耸的。
江见夏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没想到林予冬能这么损，居然把她和“生化危机”联系起来！一股羞恼混合着被戳中痛处的窘迫直冲脑门。
她猛地抬起头，杏眼圆睁，瞪着林予冬那张带着可恶笑意的脸，也顾不上什么文静腼腆了，脱口反击，声音因为羞恼而拔高了一点点，带着点难得的“凶狠”：
“林予冬！你……你少胡说八道！”她气鼓鼓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要真有那么一天，我……我造出丧尸药剂，第一个就拿你当试验品！”
她几乎是恶狠狠地宣布，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幼稚，脸颊更烫了。
林予冬非但没恼，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眉梢高高挑起，身体更放松地往后一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双臂环抱在胸前，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近乎痞气的笑容，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了然和……奇异的兴奋？
“哦？”他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像带着钩子，“拿我当试验品？行啊！”
他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求之不得”的爽快，随即话锋一转，下巴微扬，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脖颈，语气是理所当然的臭屁和自信：“不过江博士，友情提示，就凭我这体质，你这药剂打进来，效果估计得打个折扣。到时候丧尸化是丧尸化了，但搞不好……我还能保留点自我意识，顺便，”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几个憋着笑的家伙，最后落回江见夏气红的脸上，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高低也得混个丧尸王当当吧？”
“噗嗤——！”
“丧尸王？！林予冬你要点脸吧！”
“哈哈哈哈冬哥！你这自信真是绝了！”
“江见夏快！现在就给他扎一针！我要看丧尸王诞生现场！”
谢屿已经笑得捶胸顿足，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碎碎和嘴嘴也笑得直不起腰，陈默低着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江见夏觉得有些无语，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像揉碎的星光落进深潭。
她忍着笑，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坐直身体，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摆出一副为你好的语重心长架势：“林同学，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卸载你手机里那个洋柿子阅读。”
林予冬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笑声清朗，混在谢屿他们更大的哄笑声里，像投入这喧嚣课间的一颗薄荷糖，清冽又带着点微醺的甜意，在空调冷气和窗外炽烈阳光交织的空气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窗外的蝉鸣依旧高亢，不知疲倦地嘶喊着盛夏的主旋律。
碎碎和嘴笑够了，开始拉着陈默讨论一会儿午饭去哪家新开的冰粉店打卡。
谢屿则锲而不舍地追问林予冬，如果他真当了丧尸王，能不能封他当个“丧尸大将军”，负责巡逻和收集“新鲜物资”，ps：特指奶茶和炸鸡。
江见夏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温开水，试图压下脸上的热度，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旁边那个笑得肩膀还在轻微抖动的人。
他侧脸的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嘴角那抹可恶又……生动的笑意，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波纹许久未能平息。
青春的心事，便在这最寻常不过的课间哄闹里，如同夏日冰镇汽水翻腾的气泡，带着点微酸，又裹着清冽的甜，咕嘟咕嘟地，在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