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浔伸手抚摸着缩到鸡蛋大小的颅骨,光滑的骨骼给人金属的触感。
“你小子,脑壳倒是挺好摸。”
鲁浔自嘲嘟囔了一句。
研究了好一会,不知道骨头有何用处,鲁浔便把注意力转向一旁的方牌。
那只刚一触碰,这原本玉石质感的方牌立刻软化成胶冻质地,像浆糊一样反糊了上来,粘到了鲁浔上,任凭如何去甩也甩脱不掉。
“什么情况!”
鲁浔二世为人也没见过这个情况,懵逼的看着自己手上这一坨果冻,盯着他猛猛打量。
这注意力一集中,反而产生了效果。
这团果冻似乎能被鲁浔的意识控制,竟然能接受鲁浔的精神指令,开始流动变形,可以像小耗子一样在身体上流动,发现不会黏在手上影响生活,鲁浔放心了不少,才有心情仔细观察起来。
细看发现,这果冻纹路竟然是体内各个内脏器官的造型,脑心肺肝无一有缺,只是似乎多了些奇异的纹理,给人一种十分凶恶的感觉,颜色也十分夸张,不是浓烈的激红,便是灰蒙的暗绿,让人看起来十分不适。
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鲁浔也不多费神。
“上辈子的心肝脾肺,总闹不得这一世的筋骨皮肉。”
思虑荆棘前路、又念过往种种,鲁浔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得对不对,毕竟今生只想着报恩,前生只念着报仇,二世为人,都是身在异乡、心在他处。
不久之后,自己又要如前世,即将一路杀一路逃,区别是前生口说惩恶扬善,扪心自问实则不过是泄愤求死。
今世要为亲人与自己杀出一条生路,却只觉得问心无愧。
如今,自己更是亲手斩断了与前世的最后一丝关联,连遗体也成了今生臂助,鲁浔颇有一种昨日已如昨日死、明日还向明日生的感慨。
念及于此,鲁浔这般冷硬心性也不禁动情,在石壁上刻下了“周树仁安息于此”,聊做缅怀。随后用遗体脱落下的衣服将骨头包好,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突然,水道中海河尚似乎因为被拽了出来心情不好,冲回来时猛然碰撞四周石壁,撞得轰隆作响,发出如冰春裂的声音。
鲁浔连忙探头查看,却听脑后传来土石落地,再回头时,墙上诸多文字似乎是水蚀老化,在这番振动之下已是全然碎裂脱落,只剩下一面光滑如镜的墙壁,沉睡在昏黄的光芒里,仿佛无人刻画过东西一样。
鲁浔环顾整个洞窟,除了他自己和手中遗物,这洞中再无任何人类来过的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来时有、去时无,非我始、自我终,回头看,转头空。”
鲁浔心有所感,喃喃出声,抬起手想要将龙王功刻上去,却又收了手。
贼老天断了我的前尘,那我便去争我的今生!
鲁浔只觉得灵台拂去了一层沉积已久的灰尘,心灵的光芒在无遮挡,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利,二世为人,如今处境最为险恶,可自己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轻笑一声,鲁浔转身一脚,将那头瞪着一对黑豆眼,一边看着自己一边不断在身下母兽身上蛄蛹的海河尚从洞窟中蹬了出去,随后再无留恋的翻身入海,一番鱼沉鸟浮,猿攀羚跃,不一会就回到岸上。
见鲁浔回来,鲁虎急忙上前。
“孙儿,没事吧?”
“爷,好得很,半点事都没有。”
鲁浔笑着安慰了鲁虎,随后转过身来,朗盛笑喝。
“劳诸位姑娘照顾家公,原本鲁某心中还有气,此番便一笔勾销!只要三位无毁约之举,今后鲁某绝不动与三位有关之人一根毫毛!”
说罢未等三女反应,拉过鲁虎翻身上马,二人扬长而去。
“好大的口气,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却先许了诺来。”
曾离似是还气不过昨日之事,随口贬低了一句。
“师姐,小宗师的恩情,你不要,给我可好,我可不嫌多。”
骊沁促狭的插嘴。
“未必用得上的东西,师妹要,我都没脸皮给,走吧,还要赶回师门复命,毕竟这鲁大师没几日就要出发了,若是慢了,怕不是要食言而肥,被他记恨。”
曾离不自然的回了一句,便自顾自转身离去,骊沁向鲁浔远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而后笑着跟上曾离。
“张师妹,人都看不见了,还不走?”
走出几步,发现张静仪还呆呆站在原地,曾离皱着眉头提醒了一句。
“不一样了?”
“什么?”
“不一样了!”
第一句还有点自我怀疑,第二句全是惊讶和确定,张静仪呆呆的眼神变作震惊,说的二女面面相觑。
“师妹,什么不一样了?”
“气势!”
“气势?”
“鲁公子之前,谦恭有礼、张狂傲岸,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如镜花水月一般,似乎都是事先编排好,而后与我看得东西,我看在心里却不觉得可信。可今日,鲁公子他好似明镜拂尘,似乎卸下了千钧重担;却又像神锋出鞘,要把面前的一切都斩碎。”
说到这,张静仪顿了一下。
“他是今天才真正决定放过我们。”
二女四目相对却十分震惊后怕,她二人都知道小师妹看似娇憨无知实则灵机充盈,总能凭直觉感知他人情绪,十分敏锐,但有断言,几无不中。
“师姐,鲁公子的交代,咱们真要上上心了,也要告诫宗门下属势力,千万别趟这趟浑水,鲁公子今日给我的感觉,没有半点瞻前顾后、圆滑世故,有的只是一往无前、杀心炽盛!他一直压抑的东西,那让我稍一触碰就打心底发寒的东西!今天——”
张静仪抬起头来,平时懵懂的双眼此刻被慎重填满。
“被放出来了!”
次日夜,江屏郑府内,郑克爽正在内室参研海洪功内力,忽然睁开眼睛。
“谁!”
悠悠之声自窗外传来。
“郑宗主好功夫,鲁某佩服。”
“鲁浔!你来干什么?”
“郑宗主不打算迎我进去么?”
郑克爽思量了一番,心知躲不过去,抬手一挥,大门自开。
“请进!”
“多谢!”
鲁浔大步流星走入内室,仪表堂堂、神情恬淡,把一身短褐衬托的如王侯袍服一般。
“深夜擅闯、不请自来,月母宫的女娃娃没跟你解释你做了什么死?今日却要来连累我?”
鲁浔面色如常,看着面前清瘦矜贵的郑克爽。
“郑宗主,这东西可是从你手里接过来。”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若是把这之前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大家见我一个山野村夫都能悟出《玄君七章秘经》,会不会怀疑,你堂堂十六宗姓、名满天下的郑大宗主?”
“你!”
“我即将一路西行,先去西域军州探路,诸多凶险,必然会暴露武功,您说,我这云州人一身海门宗功夫,大家又该怎么看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要看你如何意思。”
郑克爽双眉一立。
“你威胁我!”
鲁浔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又问这显而易见的话,郑宗主你是没话了么?不然我来干嘛!”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只要尺,天下宗门里够资格摸一摸十六宗姓的,可不只要尺。”
听了这话,郑克爽气势立马一顿,好一会才面色一颓,坐了下来。
“可就如你所说,此事我海门宗脱不了干系!”
鲁浔放下茶杯,施施然开口。
“我敢来,自然是有办法,而且还是能让你与之前诺言一并兑现。”
“什么办法?”
鲁浔给郑克爽倒了半杯茶,请手示意。
“郑宗主见山野小子天资过人,遂起爱才之心,秘密传授绝学,奈何宗门巨变之际,门派传人误阅魔典,为表坚守正道之心,只能将其逐出师门。但因亲传首徒、不忍白刃相加,故任其自生自灭,江湖同道但有损伤,均无需担心海门宗寻仇,你看如何?”
郑克爽没有碰茶杯,只是盯着鲁浔。
“你想要什么?”
“混元门武学,还有这些年海门宗积累的兽功心得。”
郑克爽听了面皮一抽,皮笑肉不笑。
“我还以为你要将海门宗的功夫都要去呢,呵呵。”
“少来了,朱氏有后人,混元门的功夫就不是你郑家专有了,泄露这些,总好过泄露其他宗门绝学。”
郑克爽一拍桌子,将茶杯振倒,茶水撒在了鲁浔身上。
“那我就要泄露给你!”
鲁浔也不生气,伸手把茶杯扶起来。
“月母宫的人可不知道你在图谋海洪功,我可知道!”
说着,伸手给茶杯续满,而后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
郑克爽眼睛看了茶杯一会,突然开口。
“好,我答应你,混元门的功夫我全给你,本门的两部兽法也都可以给你,但你怎么保证自己的承诺?”
“我此去独行,家人还在云州,这便是保证。”
郑克爽气笑了。
“这是保证?你这明明是留了个祸患!”
“郑宗主别急,之前我与月母宫的条件,如今也郑宗主也可参与进来。”
鲁浔又将与月母宫的约定说了一遍。
郑克爽打量了一下鲁浔。
“怎么?姑射榜的美人这么厉害?跟月母宫你什么都没要?”
鲁浔手一顿,把茶杯扣在桌布上,伸出手虚点了点。
“我一定搞得定你郑宗主,却未必搞得定巩宫主,弱乃原罪,拥抱武门,你说的么,郑大宗主。”
郑克爽面色一怒!随后又强自收敛。
“你!如此我却没什么好处,却又要和你牵扯上,你以为我会答应?”
鲁浔似乎早有准备,自怀中拿出一页纸,递给郑克爽。
“郑宗主,你若再助我一助,我可以把这个给你。”
郑克爽将信将疑的拿过来看了一眼,立刻瞪大了眼睛。
“海洪魔功!”
鲁浔又拿过一个杯子,倒了半杯茶,放在郑克爽面前。
“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它就是海门宗的海洪神功了。”
郑克爽看着面前一满一半两杯茶,慢慢将一半的那杯端了起来,轻轻摩挲。
“得了混元门的宗师绝学,你还想要什么?是不是太贪心了!”
“唉!郑宗主,这回我又不白要你的东西,不是跟你换了么。”
“哼,说来听听,提前说好,龙王功和论天罡气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郑宗主你看啊,我这即将行走江湖,连把趁手兵器都没有,您作为云州武林魁首,是不是该提携一下年轻人?”
郑克爽摩挲着茶杯,皮笑肉不笑。
“呵呵,要不要我把械斗之术也给你配齐了?”
“那感情好!多谢郑宗主!鲁浔给您行礼了!”
鲁浔笑着站起来深深作揖,而后将满杯茶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因为太满,茶水还撒在了胳膊上。
“你!”
郑克爽眼睛一瞪,突然想到什么,悠悠的说。
“这是你自己要的,莫说我不给你,只怕你不敢接。”
鲁浔一挑剑眉。
“长者赐,岂能辞?多谢郑宗主。”
郑克爽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好!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