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万古龙脊,承天接地,钟灵毓秀。玉虚峰金光堂皇,碧游谷剑气冲霄,西麓八景宫紫气氤氲,本是洪荒一等一的洞天福地。然而此刻,这片圣境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三股迥异而磅礴的圣人气运,如同三条被强行束缚在同一片水域的太古凶龙,虽未真正撕咬扑杀,却在无声地角力、碰撞、挤压。整座昆仑山脉的灵脉都在这种压抑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山石隐现微不可查的裂痕,灵泉的流淌也变得滞涩,连那些通灵的仙禽瑞兽都显得焦躁不安,不敢高声鸣叫。
冲突的种子,早已深埋于截然不同的道统之中,更在双方弟子日复一日的摩擦中生根发芽。
玉虚峰下,仙鹤优雅踱步的清溪畔。广成子正与太乙真人、玉鼎真人等几位阐教金仙论道。广成子身着八卦紫绶仙衣,头戴鱼尾冠,手持拂尘,端坐云床,阐述玉清正法:“…故修道者,当法天象地,循规蹈矩。根性清正,福缘深厚为基,明心见性,持戒守律为本。如此方能感悟天道至理,成就无上仙业。似那等披鳞带角、湿生卵化、不识天数、只知逞凶斗狠之辈,纵然一时得道,亦如沙上筑塔,终有倾覆之日…”
他声音清朗,字字珠玑,玉清仙光缭绕周身,带着天然的优越与对“异类”的疏离。
话音未落,溪流对岸密林中,一道裹挟着浓郁水腥气的乌光骤然射出,伴随着一声粗豪的大笑:“哈哈哈!广成子!又在放你那套陈词滥调!什么根性福缘?我乌云仙生在北冥深渊,吞玄冰煞气长大,不照样修得神通,逍遥自在?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玉虚门人,除了整日把‘根脚’‘福缘’挂在嘴边,还会些什么?可敢与我手底下见见真章?!”
乌光散去,露出一个黑袍虬髯的大汉,正是通天教主座下随侍七仙之一的乌云仙!他手持混元锤,周身水元之力澎湃,眼中闪烁着好战与不屑的光芒,显然对广成子那番言论极其不满。
“放肆!” 太乙真人霍然起身,面沉如水,“乌云仙!此地乃玉虚峰下,岂容你这湿生披鳞之辈在此狂吠!速速退去,否则休怪贫道不念三教情面!” 他手中九龙神火罩隐现红光。
“情面?” 乌云仙嗤笑一声,混元锤直指太乙,“你们玉虚门人几时讲过情面?前日我师弟金光仙不过在你玉虚宫外多看了两眼,便被黄龙那厮讥讽为‘毛羽畜生’,险些动手!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罩子,罩不罩得住我北冥玄冰!” 话音未落,混元锤已裹挟着万顷海涛般的巨力,卷起刺骨寒流,悍然砸向太乙真人!
“孽障敢尔!” 玉鼎真人剑眉倒竖,背后斩仙剑铿然出鞘,一道煌煌剑光后发先至,迎向混元锤!
轰!
锤剑交击!狂暴的水元之力与犀利的玉清剑气轰然对撞!气浪炸开,清冽的溪水被瞬间蒸发大半,溪畔灵草仙花尽成齑粉!乌云仙被震得倒退数步,气血翻腾,玉鼎真人亦是身形微晃,眼中寒光更盛。
“好!好得很!阐教金仙,不过如此!再来!” 乌云仙凶性被激发,周身黑气翻涌,现出部分本体虚影——一头狰狞的北冥玄龟,咆哮着就要再次扑上!
“够了!”
一声威严冷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整片空间瞬间凝固!乌云仙的咆哮戛然而止,玄龟虚影如泡沫般破碎,混元锤脱手飞出,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玉鼎真人的剑光也瞬间溃散,斩仙剑哀鸣着退回鞘中。
玉虚宫大门轰然洞开,元始天尊的身影出现在宫门之上!他面沉似水,目光如万载寒冰,冷冷地扫过狼狈的乌云仙,最后定格在碧游谷方向。那目光中的厌恶与鄙夷,已不加丝毫掩饰,如同看待污秽之源。
“披鳞带角之辈,湿生卵化之徒,腥膻污浊,不识尊卑,不明天数!如此根性,也配在吾昆仑清净地妄动刀兵,惊扰玉虚法坛?!” 元始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森寒与高高在上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玉磬,敲打在昆仑山脉的灵脉之上,也狠狠砸在所有截教弟子心头!
“元始!!!”
一声饱含狂怒与悲愤的厉啸,如同裂天惊雷,自碧游谷深处轰然爆发!通天教主的身影冲天而起,青袍猎猎,长发狂舞如龙!怀抱的青萍剑感应到主人无边怒火,剑鞘剧震,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笼罩碧游谷的紫气,直冲云霄,将漫天云霞绞得粉碎!凌厉无匹的剑意,带着截取天机、破灭万法的决绝,狠狠撞向玉虚峰!
“二师兄!汝欺人太甚!” 通天双目赤红,须发戟张,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众生皆有一线生机!吾截取者,正是那遁去的一!吾教有教无类,海纳百川!这万仙来朝,便是天道不绝之明证!岂是汝口中‘腥膻污浊’四字所能抹杀?!汝眼中只有那‘根脚清正’,不过是固步自封,坐井观天!这昆仑山,怎容得下你这等狭隘之道?”
轰隆隆——!
圣怒如天倾!通天教主的裂天剑气与元始天尊的玉清仙光,如同两条代表着截然相反道途的太古神龙,在昆仑山脉上空轰然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法则层面最恐怖的湮灭与撕扯!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漆黑裂痕!时间流速变得混乱不堪!昆仑山脉亿万载稳固的地脉灵枢,在这两股圣道本源意志的疯狂对撼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山体开始剧烈摇晃,无数峰峦崩塌,灵脉崩断的哀鸣响彻云霄!整座洪荒祖脉,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解体!
“唉…”
一声悠长、仿佛蕴含了万古沧桑的叹息,自西麓八景宫方向传来。这叹息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抚平万物的力量,瞬间穿透了狂暴的圣威对撞区域。
氤氲的紫气如同活物般流淌而出,所过之处,狂暴的空间乱流被抚平,崩裂的漆黑缝隙被弥合,混乱的时间法则被捋顺。老子骑着青牛,自紫气中缓缓走出。他面容依旧古井无波,眼神却比往日深邃了许多,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疲惫与无奈。
他并未出手阻止元始与通天的圣威碰撞,只是那无为而无不为的浩瀚道域,如同最坚韧的屏障,将八景宫所在的西麓山脉牢牢护住,同时也微妙地介入那两股狂暴力量的交界处,形成一道无形的缓冲。
“大道同源,奈何殊途。” 老子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元始与通天耳中,“昆仑一山,难承三圣之气运久矣。强留于此,非但道途相左,徒增龃龉,更损及洪荒祖脉根基。今日之果,乃天数使然,亦是定数。”
他目光扫过剑拔弩张、圣威激荡的两位师弟,又望向下方因圣战而满目疮痍、灵脉哀鸣的昆仑山脉,缓缓道:“吾之道,在无为,在自然。首阳山下,人族气运初兴,正合吾意。玄都,牵牛来。” 侍立一旁的玄都默然上前,牵起青牛缰绳。
老子不再多言,手中扁拐轻轻一点身下青牛。青牛四蹄踏出玄奥道纹,足下生出祥云,托起老子与玄都。那笼罩西麓的八景宫,连同那片氤氲紫气,如同水月镜花般波动起来,迅速变得虚幻、透明,最终化作一道凝练的紫色流光,追随着青牛,朝着洪荒东方,人族气运汇聚之地——首阳山的方向,飘然而去。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决绝与割舍。
老子的离去,如同抽走了最后一丝维持脆弱的平衡。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对峙的圣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失去了那无为道域的缓冲,变得更加针锋相对,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哼!大师兄明鉴!” 元始天尊冷冷看着老子离去的方向,随即目光如刀锋般刺向通天,“这昆仑山,乃盘古父神脊柱所化,天地清正之源!岂容污浊之气久染!汝既执迷不悟,罔顾天道,执意庇护那些湿生卵化、业障缠身之辈,那便…带着汝那些‘万仙’,离开昆仑!”
他话音落下,手中盘古幡虚影骤然显现!并非攻向通天,而是朝着玉虚峰与碧游谷之间,那作为昆仑山脉脊柱、连接东西的亘古主灵脉,狠狠一划!
嗤——!
一道仿佛开天辟地般的混沌刃芒闪过!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法则被强行撕裂的、令人心悸的“断裂”感!那条承载了昆仑亿万年气运、沟通东西的主灵脉,在盘古幡的无上锋芒下,应声而断!一道深不见底、弥漫着毁灭气息的巨大深渊,瞬间横亘在玉虚峰与碧游谷之间!深渊两侧,山石崩塌,灵机溃散,象征着三清共居昆仑的时代,被这一幡,彻底斩断!
“元始!!!” 通天教主目眦欲裂,看着那道如同洪荒伤痕般的巨大深渊,看着被斩断的祖脉,胸中悲愤如岩浆喷涌!他怀抱的青萍剑发出凄厉至极的铮鸣,剑意直欲裂天!然而,看着那道隔绝一切的深渊,看着对面玉虚峰上那冰冷决绝的金光,看着下方因灵脉断裂而加速崩塌、灵气疯狂流失的碧游谷,看着谷中无数因圣威压迫而惊恐不安的截教弟子…通天紧握剑柄的手,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却缓缓松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决绝,取代了狂怒,弥漫在他眼中。
“好!好一个盘古正宗!好一个清正昆仑!” 通天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心灰意冷,“此地不留,自有去处!吾截教之道,在截取一线生机,在包容万象!东海之滨,金鳌仙岛,浩瀚无垠,正合吾万仙来朝之气象!”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深渊对面的玉虚峰,怀抱青萍剑,对着下方碧游谷,发出了震动天地的敕令:
“截教门人听令!随为师…移驾东海金鳌岛!”
“谨遵老师法旨!” 多宝道人、金灵圣母、龟灵圣母、无当圣母、赵公明、三霄仙子、随侍七仙…万千截教弟子齐声应和,声浪汇聚,冲散了昆仑上空的阴霾!
通天教主青袍鼓荡,“此昆仑山就留给二师兄罢!”说罢,青萍剑朝天一指!一道贯穿天地的青色剑虹撕裂苍穹!碧游宫连同整片山谷轰然震动,无穷剑气喷薄而出,将崩塌的山体、溃散的灵气、连同那万千截教弟子,尽数包裹!化作一道庞大无匹、剑气纵横的青色流光,如同逆天而起的巨剑,悍然撞破虚空,朝着那波涛汹涌、生机勃勃的东海方向,破空而去!所过之处,只在昆仑东方的天空,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凌厉决绝的剑痕!
玉虚峰上,元始天尊看着那道远去的青色剑痕,看着下方那道隔绝东西、深不见底的巨大深渊,看着满目疮痍、灵气大损却终于“清净”下来的昆仑山脉,威严的脸上无喜无悲,终究是感到失去了什么。哀叹一声,他缓缓抬手,盘古幡虚影没入体内。玉虚宫金光大放,宫门缓缓闭合,将外界一切隔绝。唯有那依旧堂皇正大、却更显孤高的玉清仙光,重新笼罩了整座玉虚峰,成为这片破碎祖脉之上,唯一的“正统”。
昆仑祖脉断裂的伤痕处,混沌气息弥漫,地水火风隐隐翻腾。东西两方,圣道殊途,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