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日在垂拱殿内,众将为一个问题争论不休时,她轻声道:“何不焚毁金军准备越冬的草料场?\"
殿中霎时寂静,林木森猛地转身,眼中迸发的光彩比案上烛火更亮,随手将握着的玉佩搁在沙盘边沿就疾步走来:\"细说!\"
那天过后,这块玉却永远留在了她这里。
她本该归还,却在每一次相见时,鬼使神差地将它藏进袖袋。
她闭上眼,仿佛能看见灯火通明的福宁殿里,那人批阅奏折累了,便摩挲着玉石沉思的模样。
\"姑娘。\"道童在门外轻唤,\"观主说该熄灯了。\"
柳如玉应了声,却将玉握得更紧。父亲总说她性子太淡,如今这方寸温凉竟成了心头最灼热的秘密。
蜷缩在被子里,柳如玉想起皇上伏在沙盘前整整三个时辰,为调整太原一处哨所的方位,连茶盏打翻浸湿袖口都浑然不觉。
朱砂笔尖悬在雁门关上空微微发颤,他忽然抬头问她:\"若是姑娘守关,会在此处埋多少伏兵?\"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整个北疆的烽火都装了进去。
她又想起前日在文德殿外,大雪初停的清晨,她撞见皇帝独自站在廊下,正把大氅披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黄门身上。
\"朕记得你娘在浣衣局,\"他往少年手里塞了个暖炉,\"把这个带给她。\"
门外突然传出父亲的说话声,柳如玉猛地回神,发现手中的玉,已经沾上了掌心的汗。
她忽然想起母亲对她说过的话:\"如玉啊,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也斩不断心头悄然生长的藤蔓。\"
她曾瞥见御案上面那张墨迹未干的批红,上面写着:\"冻伤将士速送保州温泉疗养,费用内帑支取。\"
一位帝王,竟然还记得千里之外小卒的冻疮。
柳如玉想起昨日随驾巡视火器营,寒风刮得旌旗猎猎作响。林木森伸手替她挡了记迎面袭来的旗角,自己却被铜钉在额角划出道血痕。
\"陛下!\"她慌忙递上帕子。
\"无妨。\"他随手抹了把血迹,反而指着新式床弩问她,\"姑娘觉得这射程够不够阻断金军骑兵?\"
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滑到下颚,在寒风中凝成刺目的红珠。那一刻,柳如玉二十年来平静如古井的心,突然被一粒石子激起涟漪。
她终于明白这些日子胸口的悸动从何而来,不是为九五之尊的权势,而是为那个会为小黄门系斗篷、为士卒调药方、为黎民百姓操碎了心的皇帝。
母亲说得对,有些藤蔓一旦生根,就连最锋利的兵器也斩不断了。
就像她此刻终于承认,那个彻底改变了的君王,早已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种下了一株烧不尽的春藤。
腊月初九的黄昏,宁德宫偏殿的炭盆还未烧暖。柳如玉刚回到宫里,褪下沾雪的云履,忽听珠帘\"哗啦\"一响......
\"陛、陛下?\"
她慌忙蜷起双腿,却已来不及遮掩。那双平日藏在道袍下的玉足此刻暴露在寒气中,脚背如羊脂玉般光洁,足弓的弧度像精心烧制的白瓷。
可足跟处却红肿皲裂,右脚小指更是冻得发紫,与周遭雪白的肌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林木森的目光像被钉住了。他看见柳如玉来不及收回的右手,正抓着渗血的脚跟,指甲缝里还沾着些许皮屑。
\"民女失仪......\"柳如玉耳尖红得滴血,脚趾无意识地蜷缩。这个在朝中一众大臣前都能从容论战的女子,此刻竟慌乱地把道袍下摆绞出了褶皱。
\"黎华!\"林木森突然转身喝道,\"去取玉容膏!再让太医院配雪莲冻伤膏!\"他蹲下身时,龙袍下摆直接压在冰冷的地砖上。
柳如玉想把脚藏进裙裾,却被他轻轻握住脚踝:\"陛下,勿动。\"
悦儿小跑着端来一盆新雪。林木森抓了把雪,在掌心搓化了些才按上她足跟。\"会疼。\"他声音发紧,”但不用雪搓开瘀血,药膏渗不进去。\"
雪水混着血丝在白玉般的肌肤上蜿蜒。柳如玉咬住下唇,却不是因为疼。而是天子掌心粗的温暖,在摩挲着冻疮时,激起一阵战栗般的暖流。
\"是朕疏忽了,“林木森蘸着药膏涂抹伤口,指尖在发抖,”如此天寒地冻,朕竟没想到......\"药香慢慢地弥散开来,却盖不住他声音里的歉意,“朕这个皇帝,当得荒唐。”
柳如玉怔怔望着他低垂的睫毛,那里凝着一点未化的雪,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滴在她脚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
\"陛下......\"她刚开口,却被林木森打断。
“朕知道冻伤是很痒痒的,你别动,朕慢慢地给你挠一下。”柳如玉的脚踝在帝王掌中微微颤抖。
那双平日执笔论战、抚琴调香的手,此刻正捧着皲裂的足跟,指尖沾着莹润药膏,在冻疮处打着圈揉搓。
她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这双脚,右脚小指肿得像颗紫葡萄,足跟裂开的血痕像碎瓷纹,偏偏脚背仍白得晃眼,足弓曲线如月牙般精致。这丑陋与美丽的交织,让她羞耻的脚趾蜷缩。
\"别躲。\"林木森的声音低哑,掌心稍稍用力。
柳如玉死死攥住床褥,指甲几乎要刺破锦缎。她不敢低头,却能清晰感受到:天子温热的呼吸拂过脚背,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偶尔蹭到足心,激起一阵令人战栗的痒。
最要命的是,她今早在延庆观里用茉莉香汤沐过足,此刻满室药香里,竟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气息。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荒唐念头:若让父亲知道,清修十几年的自己,竟在天子面前赤足含香......
“疼就出声。”林木森突然用雪白的暖帕裹住她的脚趾。冰火交加的刺激让柳如玉终于漏出一声呜咽,又立刻咬住唇。
她看见自己映在铜盆清水里的倒影——鬓发散乱,眼角绯红,哪还有半分\"冰肌玉骨\"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