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西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金军营地的篝火如同地狱的入口,映照着无数忙碌的身影。低沉而恐怖的号子声划破寂静,巨大的绞盘在力士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座座由粗壮原木和厚重兽皮搭建的庞然大物——配重式投石机(炮车),在金军工兵的疯狂组装下,狰狞地矗立起来,黑洞洞的投臂如同巨兽的獠牙,对准了伤痕累累的汴梁西城墙!这是金军压箱底的攻城利器,也是完颜宗翰孤注一掷的底牌!
“装石!!” 金军炮车指挥官嘶声咆哮。
数十名壮汉喊着号子,将重达数百斤、棱角分明的巨石推入皮兜!每一块巨石都象征着毁灭的力量!
“目标!西城楼!帅旗!龙旗!给本帅…砸碎它们!” 完颜宗翰站在高台上,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奋。他要摧毁宋军的象征,更要摧毁他们的意志!
汴梁西城头。
寒风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守军将士们强撑着疲惫的身躯,警惕地注视着城外。当那巨大的炮车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现时,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炮车!是金狗的炮车!” 经验丰富的老兵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所有人都知道,在守城器械耗尽、城墙本已残破的情况下,这种远程重武器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张宪和王贵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们经历过太原保卫战,深知这种炮石的恐怖威力!人力根本无法正面抗衡!
“快!加固城楼!盾牌!所有能找到的盾牌!堆到城楼前!” 张宪嘶吼着下令,声音因焦急而沙哑。
“散开!都散开!别聚在一起!” 王贵也咆哮着,驱赶着垛口后的士兵。
城头顿时一片混乱,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搬运着能找到的一切重物——门板、沙袋、甚至是阵亡同袍的盾牌,试图在城楼前堆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靖难行在,内室。
洛九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岳飞胸口。那游走的诡异黑线在黎明前的寒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正顽强地对抗着他的金针渡穴和药力,甚至有向心脉蔓延的趋势!岳飞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体温忽冷忽热,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绀色。
“毒入膏肓…药石之力…怕是…” 洛九针心头涌起巨大的无力感,冷汗浸透了道袍。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霸道诡异的毒素!他能感觉到岳飞体内那股属于军神的顽强生机仍在苦苦支撑,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道长!岳帅他…” 守在一旁的赵桓声音紧绷,他虽不通医理,但从洛九针凝重的神色和岳飞急剧恶化的状态,已感到了灭顶的绝望。
“陛下…” 洛九针的声音干涩,“岳帅…全凭一股不屈意志在撑…若…若城破…或帅旗倒下…此心气一散…神仙难救…” 他艰难地说出了最残酷的判断——岳飞的生死,已与汴梁城、与那面“岳”字帅旗的存续,紧紧绑在了一起!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撕裂了黎明!
第一块巨石带着死亡的呼啸,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在距离西城楼不远处的城墙上!
地动山摇!
坚硬的夯土城墙如同酥脆的饼干般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碎石砖块如同暴雨般四溅,烟尘冲天而起!附近的十几名宋军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瞬间吞噬!冲击波将更远处的士兵狠狠掀飞!
“啊——!” 城头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惊呼!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巨石接踵而至!有的砸在城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深坑和蛛网般的裂痕;有的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瞬间摧毁了数间民房,引起更大的混乱和哭喊;更有几块,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精准,直扑城楼和那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砰!砰!
一面巨大的宋军盾牌被巨石瞬间砸得粉碎!堆在城楼前的临时屏障如同纸糊一般!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龙旗的旗杆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几乎将旗帜撕裂!另一块则重重砸在“岳”字帅旗的基座旁,巨大的冲击力让旗杆剧烈摇晃,猩红的帅旗在烟尘中飘摇欲坠!
“帅旗!护住帅旗!!” 张宪目眦欲裂,不顾飞溅的碎石,扑向那面象征着全军魂魄的旗帜!
“顶住!都给我顶住!” 王贵状若疯虎,挥舞着战刀,试图稳住崩溃边缘的军心,但士兵们面对这天地之威般的打击,脸上已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每一次巨石的落下,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汴梁军民的心上,也仿佛在抽离岳飞体内最后一丝生机!
荆襄,襄阳城外五十里,邓州通往襄阳的官道。
战火已在此点燃!曾经繁华的官道两侧,村庄被焚毁,田地被践踏,随处可见倒毙的平民尸体和丢弃的财物。一支衣甲混杂、旗帜混乱的叛军,正驱赶着掳掠来的百姓和辎重,乱哄哄地向襄阳方向进逼。为首一将,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正是悍匪出身、反复无常的伪齐降将李成!他身旁簇拥着数十名身着黑衣、行动矫健、眼神阴鸷的武士——正是西夏黑冰台派来的精锐,负责联络、指挥和提供情报支持!
“哈哈哈!襄阳!富得流油的地方!破了城,三日不封刀!” 李成挥舞着沾血的马刀,狂笑着给手下叛军打气,“什么大宋官军!都是纸糊的!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
叛军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充满了贪婪。
然而,就在李成叛军得意忘形之际!
轰隆隆!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不是炮石,而是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从地平线滚滚而来!
“什么声音?!” 李成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的东方。
只见晨曦微露的地平线上,骤然出现一道急速推进的钢铁洪流!没有耀眼的旗帜,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一片沉默而肃杀的玄甲!当先一员大将,面如重枣,手持一杆沉重的铁枪,正是吴玠麾下头号猛将,以坚韧善守着称的杨政!他奉吴玠死命令,亲率三千川陕精锐,轻装简从,日夜兼程,终于在叛军兵临襄阳城下之前,如神兵天降般赶到!
“奉吴大帅令!诛杀叛逆!保境安民!” 杨政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炸响在叛军上空,“杀!”
“杀!杀!杀!” 三千沉默的川军爆发出惊天怒吼!如同出闸的猛虎,以锋矢阵型,毫不犹豫地撞入了猝不及防、队形散乱的叛军之中!
汴梁西城头。
硝烟弥漫,碎石如雨。又一块巨石带着毁灭的尖啸砸向摇摇欲坠的城楼!
“完了…” 张宪看着那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心头一片冰凉。人力在如此天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怒吼,猛地从靖难行在方向传来!那声音虚弱却蕴含着无匹的穿透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内室中,昏迷的岳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神不再是虚弱,而是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属于绝世名将的凌厉光芒!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巨力,竟猛地挣脱了洛九针的扶持,上半身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鹏举!” 赵桓和洛九针同时惊呼!
岳飞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西城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即将砸下的巨石!他右手猛地伸出,五指箕张,仿佛要隔空抓住那面在狂风中挣扎的帅旗!一股无形的、惨烈到极致的战意,如同实质般冲天而起!
“守——住——!!!”
轰隆——!!!
巨石落下!目标——正是那面猎猎作响的“岳”字帅旗!
就在巨石即将吞噬旗帜的瞬间!
城楼下,一名浑身浴血、断了一条手臂的岳家军老卒,不知何时竟爬上了旗杆基座!他看着砸落的巨石,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仅存的手臂死死抱住了剧烈摇晃的旗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了那毁灭的阴影!
“为了岳帅——!!!”
轰!!!
巨响伴随着血肉的迸溅!旗杆从中断裂!猩红的帅旗连同那老卒的身影,瞬间被巨石和烟尘吞没!
然而!
就在帅旗折断倒下的前一瞬!
一面残破却依旧坚韧的旗帜碎片,被爆炸的气浪高高卷起!如同浴血的火凤凰,在漫天烟尘和碎石中,顽强地、不屈地向上攀升!在初升朝阳的第一缕金光照耀下,那抹猩红,在残破的城楼废墟上空,在无数军民绝望与悲愤交织的目光中,划出了一道短暂却无比刺目的轨迹!
“帅旗…不倒…” 张宪看着那飘飞的碎片,虎目中热泪与血泪一同奔涌,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城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岳帅看着我们!!杀——!!!!”
城头,短暂的死寂后,是比炮石轰鸣更震撼的怒吼!
“为岳帅报仇!!杀鞑子!!”
绝望被点燃,化作了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残存的宋军将士,如同受伤的猛兽,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量!他们无视了头顶呼啸的巨石,无视了身边倒下的同袍,眼中只剩下血红的杀意!滚木礌石、金汁火油,以更加疯狂的方式倾泻而下!甚至有人抱着点燃的火药包,从被炮石砸开的缺口处一跃而下,冲向金军密集处!
完颜宗翰精心策划的总攻,在宋军这同归于尽般的反扑下,竟再次被硬生生顶住!那面虽已折断却烙印在每个人心中的帅旗,化作了汴梁城最坚固的盾牌!
靖难行在内室。
岳飞保持着那挺身张目的姿势,目光死死定格在西城的方向。当那抹猩红的碎片在朝阳中升腾的刹那,他紧绷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鹏举!” 赵桓一把扶住他倒下的身躯。
洛九针疾速上前,手指搭上岳飞的脖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陛下…岳帅…心脉…已竭…” 道长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方才…是…回光返照…以命…激魂…”
赵桓紧紧抱着岳飞迅速冰凉下去的身体,感受着那曾经支撑起大宋半壁江山的力量彻底消散。他抬头望向窗外,朝阳的金辉正努力穿透弥漫的硝烟,照耀在那片飘荡着血色旗帜碎片的城楼上空。
汴梁还在!但大宋的脊梁…断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痛楚和足以焚毁天地的怒火,在年轻的皇帝心中疯狂交织、升腾!
“嵬名安惠…完颜宗翰…” 赵桓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与泪的誓言,“朕…要你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