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痛的场景。
尽管那时的他尚在念小学的年龄。
但那些破碎的肢体，逐渐消失的求救，染红的地面都给那时候的顾缚春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这也导致他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反复梦到那个景象，以至于他时常从梦中惊醒。
顾缚春拽着新娘留下的裙摆往外奔逃，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抓住这个东西。
或许是那个女子原本应该度过美好幸福的一天，最后只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个绝望的眼神。
顾缚春捡起了她曾经幸福的见证。
并带着它一起逃了出去。
夏眠雨教的东西很有用。
顾缚春抱着身体缩在广场上胡思乱想着。
其实他现在不应该去想这些，但在里面时看到的惨状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他只能让自己的脑袋不停的去胡思乱想，这样才不至于崩溃掉。
余震已经平息了好一会儿。
现在这个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一部分人正抱住自己受伤哀嚎的亲人，而更大一部分则是像顾缚春这样，一个人拖着残破的身体呆坐在地上。
有被幸运之神眷顾，几乎没怎么受伤的人在广场中来回穿梭，帮助受伤的人们紧急处理伤口。
更多的还是各种各样几乎崩溃的面容。
来这里的人们基本都是带着家人朋友一起出来游玩的，谁也没能想到在本该开怀大笑的日子里，会迎来与家人朋友的生离死别。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能够逃离出来的人们十不存一。
“这里有声音！”
有人指着面前倒塌的建筑物。
活着的人们像是被突然打开了启动键，只要是还能站起来的人，全都冲向被掩埋的残垣断壁的位置，开始疯狂挖掘。
能被用上的东西都被用上了，有铁片，有断裂的钢筋。
实在找不到东西的人们最能徒手上阵。
哪怕指骨变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后退，他们挖开的是自己朝夕相处的面孔，是被压在废墟下幸存者生的希望。
没有人说过一声累。
不停地有人昏倒被抬出，醒过来的人自愿站出来成为替补。
所有尚存行动能力的人，在此刻拧成了一股弦。
地震才刚刚过去，通向外界的道路早就已经被滚落下来的山石堵死，就算是救援人员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赶到这里。
人们只能尝试自救。
在这个广场上，顾缚春见证了太多的人离去。
他刚刚被一个阿姨从倒塌的土坡上拉开。
阿姨摸着他的脸似乎是在看某个人，她强忍住泪水把顾缚春撵走：“你个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
“去去去，找个角落一边待着去。”
说完，往顾缚春的手里塞了个东西。
顾缚春没有说话，找了个角落里抱紧自己，他打开手心，里面是一颗大白兔。
奶糖的外包装被染成了深褐色。
顾缚春握紧奶糖，悄悄放进兜里，他还能坚持。
“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每一次余震的到来，都能听见广场中悲切的哭泣。
为了逝去的亲人，也是为了苟延残喘的自己。
地震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地震的第二天。
天公不作美。
在经历一整个上午的阴云过后，老天爷还是没能坚持住，天上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被困在山里的人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
本该是溪流的地方，渗出的却是淡红色液体。
那是同类的鲜血。
口渴到极限的男人扯动着干裂的嘴唇，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回去了。
没人敢喝。
也没人愿意喝。
好在还有老天爷落的泪，让残破不堪的人们张大着嘴湿润嘴唇，才能够得以喘息。
这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
救援道路还在挖掘中。
天空上方飞来了许多无人机，随后是直升飞机。
一部分物资被空投到这里。
跟随它们一起下来的，还有二十名国家派来的救援人员。
也是在见到救援队成员出现的那一刻，广场中瘫软在地上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恸哭声。
顾不上分发的物资，活下来的人们拉住救援人员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的右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朝外弯曲，但仅剩的完好的左手上却拿着一块沾满血迹的碎石。
男人颤抖着扔掉石头，指向石堆下方：“他们……他们全都在里面啊……”
他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痛苦抽泣：
“那下面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昨天都还能听见里面的人在求我们救救他们……怎么……怎么今天都没声儿了呢？”
他一把拽住试图扶起他的手，跪在地上：“求求你们，快去救人……”
“那下面……全是人。”
*
夏眠雨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地医生，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军人。
在得知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她就率先响应国家的号召，成为第一批空降救援人员。
即便内心强大如她，在面对满山遍野深红色的大地时，双手也忍不住颤抖。
这不是人类自食其果的战争，这是人类在面对大自然愤怒时的无处抵抗。
夏眠雨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她救不了他们。
——地震的第三天。
有救援人员陆续赶到，救援道路还在挖掘中。
34名幸存者被救出。
——地震的第四天。
来自附近各地的志愿者们纷纷赶到，有熟悉地形的老乡自发背着物资前来援助，救援道路已经清除，围聚在广场上的伤患们得以转移。
17名幸存者被救出。
夏眠雨在这里找到了神情麻木的顾缚春。
——地震的第五天。
余震再次爆发，两座岌岌可危的山体再次出现滑坡情况，救援人员不得不紧急撤离。
夏眠雨的瞳孔骤然缩紧，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地震实时波段的机绘图。
地质专家根据每一次的余震波动频率判断，下一次的余震将会彻底压垮这两座岌岌可危的山体。
顾不上思考，她一路狂奔出去，找到被她安置在医护帐篷中的顾缚春。
夏眠雨焦急的把他带出来，塞进一辆撤离车队。
她明明脸色惨白，在看到顾缚春时，却还是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小小春，老师已经联系上了你妈妈，你现在就跟着这辆车上的叔叔阿姨们离开。”
顾缚春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恐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抓住夏眠雨的手：“那你呢？”
话音未落，大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