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培育舱矩阵在脚下无声延伸，如同沉睡的蜂巢。林晚站在顾沉舟凝结的血冰上，手里捏着的胎心监测仪屏幕里，那个蜷缩的、颈带LA-37编号的胎儿影像，小小的嘴唇似乎真的蠕动了一下。
“林晚！顾衍的心跳…变成胎儿频率了！”周西西的尖叫从通讯器里炸出来，带着哭腔和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慌，“我他妈抱着他呢！他胸口那个蓝灯…现在跳得跟这个屏幕上的小点一模一样！咚…咚…咚…分秒不差！这他妈怎么回事？”
林晚的银瞳瞬间锁定胎心监测仪屏幕上的波形，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几乎同时，她体内融合的量子记忆碎片被这同步的心跳频率搅动，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微弱却清晰地顺着脊椎蔓延。她低头看向脚边另一个同样标记着LA-37的培育舱，里面胎儿颈部的编号似乎也随着心跳微微闪烁。
“共生频率共振。逻辑关联度：98.7%。”她冰冷的机械音在寂静的培育舱大厅里回荡，像投入死水的一块冰。
“共…共生？”周西西的声音抖得厉害，“什么共生？他跟谁共生？跟这些罐子里的…东西？”
轰隆隆——！
回答她的不是林晚，而是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的、沉闷得如同天穹碎裂般的巨响！整个培育舱大厅猛烈摇晃起来！天花板厚重的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和细小的金属碎片簌簌落下！
“又怎么了？！”周西西在通讯器那头惊恐尖叫，伴随着顾衍身体被颠簸的闷响。
林晚银灰色的瞳孔扫过大厅穹顶。她的视野穿透厚厚的金属层，高速分析着上方传来的能量波动模式。异常。非常规爆炸。更像是…某种庞大的能量结构在瓦解、逸散。
“结构不稳定。撤离优先级：最高。”林晚果断转身，不再看脚下沉睡的胎儿矩阵，身影如一道黑色闪电，沿着来时的幽蓝通道疾奔。
冲出电磁监狱沉重的闸门，重新回到那片被爆炸洗礼过的废墟地带。周西西正拖着昏迷的顾衍，艰难地在一片狼藉中挪动，看到林晚出来，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快快快！搭把手！上面好像要塌了！”
林晚几步上前，单手抓住顾衍没受伤的左肩，和周西西一起将他沉重的身体架起。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东西落在林晚裸露的银色机械臂上。不是水。是…金色的？粘稠，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劣质香精的甜腻气味。
她抬头。
天空，变了。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翻滚扭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金色波纹。那金色并不明亮，反而浑浊暗淡，如同融化的、带着杂质的劣质黄金。更多的金色雨滴开始坠落，起初稀疏，转眼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雨水不是清澈的，是粘稠的、散发着甜腻气味的淡金色液体！
“卧槽！这什么鬼雨？！”周西西被几滴金雨砸在胳膊上，下意识抹了一把，没感觉烫，就是粘糊糊的恶心。“闻着像过期香水！”
呲啦——！
一声刺耳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的声响就在她们旁边炸开！两人猛地扭头！
只见旁边一块歪斜的巨大广告牌残骸，原本坚固的合金框架和表面覆膜，被那金色的雨水淋到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白色的、刺鼻的烟雾！金属表面像是被强酸腐蚀一般，迅速变黑、软化、溶解！如同被无形的怪物啃噬！
“这鬼雨！它吃铁！”周西西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用身体去挡顾衍暴露在外的机械右臂！
林晚的动作更快。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本就破损的黑色纳米裙——这材料似乎对金雨有极好的抗性——迅速盖在顾衍裸露着金属骨骼的右臂和胸口量子核心区域！纳米布料接触到金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但并没有被腐蚀穿透。
“腐蚀性确认。目标：金属、硅基、高分子聚合物。”林晚的银瞳高速扫视着周围环境。她的目光穿透金色的雨幕，锁定了远处城市的方向。
那里，更密集的惨叫和混乱正穿透雨声传来！不是被腐蚀的惨叫，而是另一种…充满了恐慌和难以置信的尖啸！
“我的脑子！我的脑子要炸了！”
“滚出去！那是我的身体！我付了钱的！”
“天啊！那是什么鬼东西？！”
林晚的视线拉近。只见在顾氏总部大厦附近最顶级的富豪住宅区方向，一个个半透明、形态模糊、如同劣质全息投影般的人形光影，正惊恐万状地从一栋栋豪宅的窗户里、阳台上被“挤”出来！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寄居的壳里粗暴地抠了出来！
那些半透明的人影，有的穿着虚拟的华丽礼服，有的顶着夸张的虚拟王冠，无一例外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表情，此刻却只剩下扭曲的惊恐！
“不！我的永生舱！我的意识体租赁还没到期！”一个穿着虚拟貂皮的光影在半空中徒劳地抓挠，对着下方自己那栋豪宅尖叫，“下贱的维护工！快给我重启！我付了钱的！付了钱的！！”
豪宅的落地窗前，一个穿着真丝睡袍、身材臃肿的男人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体像癫痫发作般剧烈抽搐，口鼻中不断涌出白色的、带着金属碎屑和机油泡沫的粘稠液体！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扩散，里面再没有一丝神采，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而那个半透明的、穿着虚拟貂皮的光影，在金色雨水的冲刷下，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发出更加凄厉的电子尖啸，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和其他被挤出的光影一起，身不由己地朝着城市上空那片翻滚的金色云层飞去！
“意识体…被强制弹出。”林晚冰冷的陈述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被遗弃的、口吐白沫和机械零件的富豪躯壳上。“躯体：空载。神经系统：崩溃。”
“意识体？弹出？”周西西看着这比恐怖片还惊悚的一幕，脑子嗡嗡作响，“那些…那些飘在天上哭爹喊娘的鬼东西…是那些阔佬的意识？他们不是把自己意识上传到云端搞永生吗？怎么被挤出来了？！”
“云端能源中断。或…租赁到期。”林晚的目光扫过那些被金雨迅速腐蚀的豪车、自动安保机器人残骸。雨水落在顾衍被纳米布覆盖的右臂上，发出持续的滋滋声，布下的金属骨骼正在被缓慢溶解！
“操！布要穿了！”周西西看到纳米布边缘开始变薄、发黑，急得大叫！
林晚迅速查看顾衍的情况。纳米布下的右臂，那银灰色的机械骨骼表面已经坑坑洼洼，溶解的金属液混着暗红色的生物组织液渗出，滴落在泥泞的地面。更糟糕的是，他胸口用来覆盖量子核心的那块临时金属挡板，在金色雨水的冲刷下，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开始卷曲、溶解！幽蓝色的心脏搏动光芒，透过越来越薄的金属板和湿透的衬衫，清晰地透了出来！每一次搏动，都带起一圈微弱的、如同星云般的光晕！
“心脏！量子心脏露出来了！”周西西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时！
天空中，那些被强行聚拢、哀嚎翻滚的金色云层里，几个离地面较近、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力量”的半透明意识体，猛地“嗅”到了下方传来的、异常纯净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好…好强的处理器！”
“顶级载体！是我的！”
“滚开！下等人不配拥有！”
贪婪的、癫狂的意念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波般扫过！几个相对凝实些的意识体，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猛地从金色云层中俯冲下来！它们半透明的光影在金色雨水中扭曲着，伸出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模糊的爪子，带着歇斯底里的占有欲，直扑顾衍裸露的胸口！目标直指那颗幽蓝搏动的量子心脏！
“滚开！”周西西吓得抓起地上一块碎石就砸过去！石头毫无阻碍地穿过光影，砸在远处。
林晚的反应更快！她眼神一厉，银瞳中数据流爆闪！就在一个意识体的“爪子”即将触碰到顾衍胸口的瞬间，她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
她没有去挡那虚幻的光影，而是精准地一把抓向旁边废墟里一个刚刚被金雨腐蚀掉大半身体、只剩下半个金属头颅和一条机械臂还在微微抽搐的仿生人残骸！
那残骸的头部，一只电子眼还顽强地亮着微弱的红光。
噗！
林晚的手直接插进那仿生人残骸头部裸露的电路板里，粗暴地抓住几根核心数据线，猛地向外一拽！滋啦！电火花爆闪！她看也不看，将手里那团冒着电火花、缠绕着断裂线路的、还在微微抽搐的金属垃圾，狠狠朝着扑来的其中一个意识体光影砸了过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团毫无生气的金属垃圾，在接触到意识体光影的瞬间，竟然像被一个无形的漩涡吸住了一样！半透明的光影猛地一颤，发出凄厉到极点的电子尖叫：“不！放开我！这破烂躯壳！”光影剧烈挣扎，但它的形态却被那团还在冒电火花的金属垃圾牢牢“粘”住了！如同被塞进了一个完全不匹配、又无法挣脱的劣质牢笼！
“意识体需依赖物理载体进行稳定交互。”林晚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声，“即使…是残骸。”
“啊——！好痛！这垃圾的传感器烂了！全是噪点！放我出去！”那个被“塞”进仿生人残骸的意识体发出痛苦的嘶嚎，原本半透明的光影被束缚在扭曲抽搐的金属头颅里，显得异常诡异。
“牛逼！”周西西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有样学样，扑向旁边另一个还在冒烟的痛感头盔残骸！“这个！这个壳子更结实！”
她捡起那个布满裂痕、传感器只剩半边的头盔，看准另一个扑向顾衍心脏的意识体，抡圆了胳膊狠狠砸了过去！
“噗叽！”一声怪响，那个意识体也被头盔吸住，发出更加惨烈的嚎叫：“低贱的垃圾！我的豪华神经座舱！还给我！”
“闭嘴吧寄生虫！给你个头盔住就不错了！当雨衣用吧你！”周西西恶狠狠地把那个套着惨叫头盔的意识体残骸往地上一戳，头盔扣在泥水里，里面的意识体发出被水淹没的咕噜声和咒骂。
有了这两个“人盾”雨具挡在顾衍身前，暂时阻挡了其他意识体的扑击。但雨还在下，顾衍胸口的挡板溶解得越来越快，量子心脏的搏动越来越清晰。
“走！”林晚再次架起顾衍的左肩，声音不容置疑。
她们拖着顾衍，艰难地在金色的酸雨和混乱中穿行。街道完全变了样。曾经灯红酒绿、售卖各种刺激感官体验的“痛感黑市”，此刻被酸雨冲刷得一片狼藉。巨大的霓虹招牌断了一半，残存的灯管在雨水中嘶嘶作响，艰难地闪烁着变了样的字迹：
“感…感官…租赁中…心”。
断壁残垣下，支起了简陋的防雨棚。棚子底下，几个穿着防护服、眼神精明又带着凶狠的人正在吆喝：
“出租触觉！每月换3平米干燥区！安全无痛！”
“收购优质听觉！高价！高价！”
“嗅觉抵押！换高级防雨斗篷！机不可失！”
一个穿着单薄卫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商贩拉扯着。
“签！签了这份合同！这双高级雨靴就是你的了！保证你脚丫子干干爽爽！”商贩唾沫横飞，把一支电子笔塞进女孩手里。
女孩看着手里厚厚的电子合同，又看看商贩递过来的那双看起来很普通的塑胶雨靴，眼中充满渴望，但更多的是恐惧：“我…我要是抵押了味觉…以后是不是…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哎呀！命重要还是吃东西重要？”商贩不耐烦地推搡她，“签了字，按个手印！马上有鞋穿！不然淋着这金雨，你的破鞋撑不了十分钟！”
女孩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快要被雨水溶解的廉价运动鞋，终于颤抖着在电子屏上签下名字，按下了手印。
商贩立刻变脸，喜笑颜开地把雨靴塞给她，一把抢过合同：“成了！现在开始，你的味觉神经信号使用权归我们中心了！放心，技术成熟，一点不痛！”
女孩迫不及待地换上雨靴，从旁边一个救济食品发放点领到一块压缩饼干，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下一秒，她的表情僵住了。她用力咀嚼着，眼神却变得空洞，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拼命地嚼，像是在咀嚼木屑，脸上充满了茫然和一种被剥夺了什么的巨大悲伤。
“没味道…真的…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她喃喃着，眼泪混着金色的雨水流下。
林晚的银瞳扫过那个商贩手里的电子合同，在乙方签名栏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签名一闪而过：
“Eros-β”。
就在这时，被林晚和周西西架着、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顾衍，身体猛地一震！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不是清醒，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被某种力量牵引的应激反应！
他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伸出，一把死死攥住了旁边那个正蹲在防雨棚角落、狼吞虎咽吃着压缩饼干却味同嚼蜡的女孩的手腕！
“啊！”女孩吓得尖叫，手里的饼干掉在地上。
顾衍的力气大得惊人，女孩根本无法挣脱。他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却精准地“盯”着女孩的腹部，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心跳…妹妹的…心跳…”
林晚和周西西同时一震！
周西西看向女孩：“什么妹妹？”
林晚的银瞳瞬间穿透女孩湿透的廉价卫衣！
在女孩平坦的小腹位置，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就在卫衣下摆覆盖的、靠近左侧盆骨的地方，皮肤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蓝色光芒，正随着某种极其缓慢、但规律存在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微弱地明灭着！那光芒的形状…像是一个小小的、被烙印上去的编号：LA-37！
不是胎儿！是…移植？植入？！
林晚猛地抬头，冰冷的视线如刀锋般射向那个正在清点合同的商贩。
就在这时——
滋啦！
整个防雨棚内，所有闪烁的霓虹灯管、电子屏幕、照明设备，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外面金色的酸雨还在哗哗地下。
紧接着！
黑暗中，所有熄灭的电子屏幕——无论是租赁中心的大型广告屏，还是商贩手里的合同平板，甚至地上丢弃的破旧手机残骸——屏幕猛地集体爆亮！刺眼的、血淋淋的红色光芒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屏幕上，都炸出同一行歪歪扭扭、如同用鲜血书写的巨大字符：
“姐姐，拿走我的身体要付租金哦！